第22章 破冰

马车上没有任何药，采何拧了个热手帕，小心翼翼地替郁朔清理伤口。

        周边远一些的血渍好擦，靠近伤口的地方，她就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世子，这……”

        采何面露难色，求助谢景宥。

        自采何进来之后，谢景宥便一言不发，侧卧在车的另一边，捧着郁朔先前看的书看起来，但是半天也没翻一页，不知道是因为字太难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什么？”他抬起头，朝采何那边看了看。

        郁朔闭着眼微微仰起头，看起来像是对伤口丝毫无感。

        谢景宥放下书，接过采何手上沾了血的帕子，道：“你先出去吧。”

        采何跟阿禄一起赶车去了。

        谢景宥重新洗了一遍手巾，对郁朔道：“疼就说一声。”

        郁朔睁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景宥叹了声气，戳了戳郁朔藏在衣袖下面紧紧攥着的手：“试着放松些，痛感会减轻一点。”

        郁朔的手指稍稍松了些，坑坑巴巴挤出两个字：“……不疼。”

        谢景宥哼笑一声：“这么坚强呢？”

        他说着，将郁朔的衣领扯得更大了些，伤口处的结痂还不是很|硬，加之伤口还不小，稍稍一碰怕是会再度流血，谢景宥的动作很小很轻，一点一点擦拭，良久，才清理完毕。

        起身的时候，谢景宥正对上郁朔的眼神，郁朔的额间渗出些细汗来，想是疼的。

        谢景宥低头将沾了血的手巾丢在盆里，拿了一条干净的擦起手来，又睨了郁朔一眼：“偷看我做什么？”

        “没有。”

        “那，看我做什么？”

        “你……”郁朔说了一个字又停住，谢景宥不作声，等着他的下半句，半晌之后才等到——

        郁朔垂眸，将视线从谢景宥身上下移，落在那盆淡红的血水上，开口道：“我暂且信了。”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谢景宥问道：“信什么？”

        “生死相随”四个字郁朔对着谢景宥说的话，实在有点难以启齿，他只道：“没什么。”

        谢景宥愣了下，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回话：“……哦。”

        之后的时间里，两人再没说话，谢景宥继续捧着书坐在一边发呆，郁朔的书被拿走，他无事可干，只好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平平稳稳地驶过了松阳城门，阿禄扭头朝车里喊了一声：“世子，进城了。”

        谢景宥应了一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起身打开车门问阿禄：“郁朔的身份要保密，去的医馆靠谱吗？”

        “世子您放心，这个我想过了，找的人自然会保密！”

        “那就行……”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郁朔下车的时候，谢景宥还是将那染了血的纱笠给郁朔戴上了，边戴边往郁朔的脖间瞄了一眼，道：“得亏你的喉结还小，糊弄糊弄能过去。”

        郁朔：“……”

        谢景宥跟着进了医馆，里面的人心知来的是大人物，都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哪位。

        但是谢景宥一句话也没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等郁朔。

        他现在心情有点复杂，实在是这半天之中，什么喜悦、轻松、抑郁、豁然、惊吓、生气……各种滋味都尝过了，一时有点难以消受，只觉得心累。

        谢景宥不禁想，他图什么啊？一朝穿书过来，自己确实是多了一次重活的机会，虽然现在的人生轨迹跟先前的世界里完全不同，但体感依然是相似的，那就是心累。

        他穿书时，头上便顶着许多口黑锅：性情暴戾、强娶豪夺、误人前程……

        出于不允许自己人生有污点的心理，加上系统升级的需求，他决定解决这一桩桩事，行善积德，慈悲为怀，做个好人。

        众人道他卑劣不堪，他便乐善好施；

        郁朔说他毁了自己前程，他便决定还郁朔一个前程……

        各方努力，自己还不得一点好，别人也不见得感恩戴德，所以他究竟图什么？

        和郁朔一同在路边等阿禄的时候，跟郁朔说了几句话，都不咸不淡的，谢景宥忽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过了郁朔选择留下来的欢喜劲儿，他一时间陷入了纠结，纠结自己要不要继续做这个好人。

        反正他现在都是世子了，躺平多舒服，大不了将郁朔一辈子囚在身边，这样不久不用顾忌什么心绞疼，简单，粗暴，好事。别人的话也当耳边风得了，反正自己又不是真的“谢景宥”，借别人的身份活，还做什么吃力不讨好，得不来一丝信任的“好人”呢。

        这份纠结在谢景宥的心中疯涨，它疯狂叫嚣着，做好人有什么用？自我感动吗？多可笑呐？做咸鱼才是永远的神。

        “统哥？你说两句？”谢景宥闭眼敲了敲系统，试图聊聊，但系统日常死机中，连积分都不能实时更新。

        唉……一天自闭两回，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谢景宥正兀自黯然伤神，被采何就叫醒：“世子？”

        谢景宥回神：“嗯？”

        “该回府了！”

        谢景宥的视线越过采何，看到郁朔半个身影：“这么快吗？”

        采何：“是，大夫说无大碍，已经处理好了。”

        “哦……那回吧。”

        谢景宥站起身，目光掠过郁朔的脖颈，那处被绕了两圈白纱布。

        郁朔见谢景宥看过来，刚想说什么，谢景宥却已经转身往外走了，他便没开口。

        几人回了王府，谢景宥交代众人不要打扰他，就直接进了屋，和衣躺上床，闭眼睡去了。

        中午吃饭的的时候，采何也没敢叫他。

        饭桌上陡然少了个人，郁朔竟生出点不习惯来，他看着对面空荡荡的石椅，默默有了个想法。

        谢景宥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的时候竟有点神清气爽，上午时分的心累已经渐渐消去。

        他想到之前自己的一堆想法，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身了，不然怎么会生出那些不积极不健康的想法呢？作为新时代的有志青年，谢景宥默默反思了片刻，心生罪恶感。

        他深呼一口气，整理了一番衣裳，打开门窗，让房间透透气，自己也出去透透气。

        “世子您起了！想吃什么我去准备！”采何正巧在院子里，看见谢景宥出门，上前来问。

        谢景宥有一点点饿，但是一想到味同嚼蜡的感觉，顿时又没什么食欲了，他摆摆手道：“别的不用了，沏一壶茶来吧！”

        采何答：“茶刚沏好的，我送去书房了，世子去书房喝吧！”

        书……房……

        谢景宥想到郁朔，忽然有些别扭，毕竟自己早上还莫名其妙跟人摆脸色，现在又去找人喝茶，这……

        采何看出谢景宥的犹豫，贴心道：“世子怎么了？需要我给您单独沏一壶吗？”

        单独……谢景宥觉得更奇怪了，好像自己跟郁朔真有什么别扭呢。

        “不用，不用了！我去书房就好。”

        采何点点头，接着说：“对了世子，您早上说的，城外那片竹林，查到主家了，地契在松阳首富张家，阿禄已经去办了！”

        谢景宥夸奖道：“你们动作还挺快。”

        他不知道什么首富张家，只要最后能拿到地契他好办事就成，别的一概不关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阿禄就回来了，他跑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进了碧落轩直接在院里的水缸中舀了一瓢生水灌下去，才到谢景宥面前。

        “世……世子，办妥了……”

        谢景宥好笑道：“办妥了就办妥了，你跑什么？”

        “景鸣少爷新得的狗，被我撞上了！撵了我一路！”

        几人笑起来，阿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世子莫笑我了……”

        采何问道：“张家怎么说？”

        “哦！张家员外听说世子要用地，直接要将那块地赠与世子！”

        谢景宥：“这么大方？”

        “是啊，我给银钱去换，他非不要，说是明日要上门拜访世子，亲自将地契交到世子手上。”

        谢景宥从来不受无功禄，他想了想，嘱咐二人：“该买的咱们还是花钱买，明日依旧备好银钱！”

        二人明白：“是！”

        谢景宥又问了几句城外粥厂的情况，就前去书房了。

        只要是晴天，书房的门都是开着的，平日里谢景宥进门前，都习惯站在门槛上调侃郁朔几句，现在他却站在门口有点踌躇，就因为那说不上来的一点别扭。

        正当他还在想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时，房内却传来郁朔的声音：“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谢景宥吓了一跳，更多的，却是意外——这么久以来，他跟郁朔讲话，少有郁朔先开腔的时候。

        有台阶不下王八蛋，谢景宥面上带笑，跨进屋内：“来看你，伤还疼吗？”

        郁朔站在书案前，脖间缠着纱布，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站在外面能看见？”

        哟，还会打趣别人了？

        谢景宥粲然：“看不到，所以这不是进来了么！伤还疼吗？”

        “不疼……”

        郁朔忍不住笑了下，这笑忽而一现，转眼就又被收了起来，但谢景宥怎么会错过呢，他状作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语气极为不可思议：“哎哎哎？郁小郎君，你会笑啊？”

        郁朔不理他的故作惊讶，伸手拿起桌上一把展开的扇子，递给谢景宥。

        谢景宥接过去：“什么？扇子？”

        “嗯。”

        谢景宥看着眼生的扇子，问道：“你做的？”

        郁朔答：“是。”

        “什么意思？让我夸你做得好？”谢景宥懂一点艺术审美，他低头看着扇面上的枇杷水墨画，确实有几分大师感，那枇杷树还有点眼熟，十分像碧落轩院中的那棵。

        “嗯，画得好看，能得第一名！”谢景宥夸张地说着，边说边竖起大拇指，抬头看郁朔，却见郁朔一脸无语。

        谢景宥心里打起了鼓，心道自己这是又踩到哪根电线了？忽然，他生出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张了张嘴，犹豫道：“你这……不会是送我的吧？”

        郁朔看了他一眼，坐回书案，提笔写字，淡淡道：“爱要不要。”

        “要！”

        为什么不要？

        有便宜不占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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