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临州。

        是夜，数千兵士围住了州牧府，与此同时，被围困的还有那些经雷海潜入大胤境内，正隐藏在临州地界的外族人。

        银色的锁鳞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这是皇室的军队。

        寒风又起，云层渐渐遮了冷月，快速移动的人影穿梭在街巷中。

        幽明是在睡梦中被人直接扯出被窝按着跪在地上的，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挣扎着叫喊：“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放开我，放开我……”

        其实他自然是认得他们身上的衣服的，只是心慌之下口不择言，再者，他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宴和未必找到了什么证据。

        却不想一抬眼，大开的门外走进来两个人，正是宴和与江遥。

        前者手中拿着一卷明黄的布帛，不是圣旨又是什么。

        挣扎着的人瞬间停下了动作，目光呆滞地听着来人一字一句念完了圣旨上的内容，最后冷冷一抬手：“带走！”

        “住手！你们做什么？住手！”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怒视着前方站着的人，“宴和，本官乃是皇上亲封的临州州牧，本官怎么可能私通外族？！是你，定是你假传圣旨！”

        幽明仍对自己有着盲目的自信，根本不相信宴和已经找到了确切的证据，甚至连皇上的旨意都已经下达了，只觉得他就是打算先斩后奏，先下手为强，没错，定是这样的！

        “假传圣旨？”听到这一句，宴和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直接扔到了他脚边：“想假传圣旨的人是你！”

        幽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这不是他受命私刻的玉玺吗？！

        他明明一直藏得很好的，现在怎么会到了宴和手上？怎么会？！

        “幽明。”站着的人继续开口，“劝你别再白费功夫，你做的那些事，证据都早已送进了宫中，包括你勾结的外族人，他们此刻也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随着话音落下，幽明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完了，就这么完了。

        他努力了这么些年，所期盼的富贵荣华，就这么完了。

        恼怒过后，只剩下满心悲凉，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被人一路狼狈地押着出了门。

        宴和淡淡瞥了他一眼，其实幽明实在算不得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相反，他贪心又自负，梁光尘能把临州的事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上，他倒有些难以理解。

        ……梁光尘。

        想到这，宴和紧了紧手中的剑，但愿这一次，能让他元气大伤。

        此人狡诈，他并不指望可以一次就彻底扳倒对方。

        一行人走至院中，府上已经点亮了烛火，摇曳的光影此刻瞧着有些不真实。

        突然宴和停住了步子，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江遥也眸光一凛，亮出了手中长剑，剑尖泛着冷光。

        黑夜里一阵极细微的淅淅索索的声响传入耳中，众人皆警惕地环顾四周。

        很快，人们就知道了这声响究竟从何而来，周围的墙上，地面……密密麻麻成片的黑色毒虫正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靠近。

        众人见状，都下意识向中间靠拢，他们可以无畏鲜血厮杀，却还是忍不住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将军，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宴和拧眉，缓缓吐出两个字：“蛊虫。”

        话音一落，兵士们顿时都面露惊异，眸中的警惕更甚。

        蛊虫这种东西，大多都只停留在他们听过的传闻里，却也知晓它们的厉害，如今亲自碰上，自然是万不敢掉以轻心的。

        忽然，不断逼近的蛊虫们都停住不动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长发在夜风里飘扬，红唇黑眸，脸上甚至仍旧带着单纯可亲的纯真笑容，只是此情此景，没人敢觉得可爱，只觉得无端渗人。

        “幽姑娘。”宴和看着她慢慢开口。

        对方轻笑一声：“宴将军，真抱歉这个时候来见您……”

        “我的这些小朋友们，没吓着你们吧？”

        没人接话，只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全身都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少女。

        见状，幽晴儿便自顾自笑了笑，走上前几步，原本隐没在黑暗里的大半个身子也显露了出来。

        众人这才发现，她纤细的胳膊上正缠着一条暗红混着淡淡金色的小蛇，肩上还趴着一只巨大的蝎子，空气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蛇吐信子的嘶嘶声。

        幽晴儿慢慢抚摸着小蛇三角形的头，轻声道：“巫蛊之术，素为邪术，不为世人所容……呵，可我瞧着，你们怎么好像怕得很呀？”

        语气娇憨又单纯，好似真的只是孩童在向大人询问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

        江遥神色不变：“晴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听到这一句，她抬起了头：“遥遥，干嘛要这样问啊，我只是，不想我阿爹被人带走而已。”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幽晴儿歪着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索，随即埋怨地瞪他一眼，“遥遥，怎么这次换你听不懂我的话了呢？我说了，不想阿爹被带走，你却问我知道阿爹做了什么吗。”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呢？不管阿爹做了什么……”她眼神一变，“都没有人可以带走他！”

        原地静止着的蛊虫瞬间动了起来，且速度远比之前要快，众人立刻挥舞着兵器抵挡，宴和同江遥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白衣的少年立刻飞身上前，站在了最前方，一剑横扫，面前的蛊虫们便七零八落地散开。

        与此同时，他拿出了一个方形的小盒子，举过头顶，快速前进的蛊虫就瞬间停下了动作，甚至还慢慢往后退了些，像是在惧怕什么。

        幽晴儿顿时生了气：“我的蛊王！”

        身后的兵士们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江遥举着盒子走向她，脚边的蛊虫便都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幽晴儿，蛊王已经在我手上，住手吧。”他眉眼清冽。

        面前的姑娘顿时笑出了声：“幽晴儿？遥遥，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明明说好，你叫我晴儿的。”

        江遥没说话，众人也仿佛看疯子一般地看着她。

        幽晴儿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泪光：“遥遥，原来你从来就没有相信我啊？”

        否则他怎么会找到蛊王，还用这个来挟制她！

        “是你从没有对我说过真话。”江遥依旧云淡风轻。

        她眼底闪过一抹狠色：“既然你实在不愿意配合我，那就别怪我狠心了！”

        幽晴儿放出了手上的小蛇：“蛊王又怎样，蛊王也是我养的，我才是它们最终的主人！”

        说着指尖一动，江遥手上的盒子中便传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叫——蛊王已经死了。

        她毫不犹豫割破自己的手腕，口中念念有词，原本退却的蛊虫大军便瞬间猩红了眼，充满杀意地朝人群攻去。

        不远处的幽明见状，顿时声泪俱下地叫唤起来：“晴儿！晴儿！你做什么，快停下，快停下啊！”

        这是燃命之技，这么下去她必死无疑！

        “晴儿！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啊？！你才十五岁，你做什么要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起丧命于此？为什么啊！？”

        是，其实他早就已经将女儿骗出了府，让人送她离开，因为他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在耀王那他早已成了弃子，只待进京后发挥出最后的作用，便死无葬身之地，可他没想到晴儿还会回来。

        这震慑人心的一句句呐喊，叫人不禁揪心，但此刻没人有心思管他，生死危机就在眼前，他们需得先顾好自己。

        江遥扔了盒子，重新拿出一个瓷瓶，将瓶中的药粉倒下，粘上了的蛊虫便顷刻间化作一滩血水。

        身后宴和已经组织好人找来了火把，严防这些蛊虫靠近，据江遥同他所说，一旦被这种东西碰上，便会丧失心智，沦为操纵者的傀儡。

        空气中尽是血腥味和一股莫名的恶臭，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江遥眉心狠狠拧着，虽然他们提前做了准备，但长久下去也难说，只怪他没有想到，幽晴儿竟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一战。

        幽晴儿。

        他眸子微眯，没错，就是幽晴儿。

        她现在是控制所有蛊虫的人，要结束这一切，只能从她下手。

        没有犹豫，江遥一边避着身旁的蛊虫，一边抽出腰间的飞刃，抬手直接朝不远处的姑娘扔了过去。

        混战之中，利刃破空。

        噗呲——

        一个身影直直地倒下，江遥瞳孔一缩，是幽明。

        小姑娘捧着他的头，惊慌得和任何一个失去了至亲的孩子没有分别，整张脸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长发浸在血污里，瞧着竟有种蘼乱的美。

        她一声又一声地唤：“阿爹，阿爹，不要，晴儿求你了，不要，不要留晴儿一个人……”

        “晴儿……别哭。”

        幽明微微掀了掀眼皮，脸上的笑不再是对着外人时浮在表面的那种，而是温柔的，慈爱的，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

        但其实，幽晴儿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他们从不是父女。

        “好好……活着。”说完这一句，幽明便彻底闭上了眼，再没了声息。

        “阿爹？”幽晴儿有些不敢相信地推了推他，没有反应，又推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她终于控制不住，哭喊：“阿爹？！”

        其实她知道，阿爹不是好人，可她也不是好人啊，他们都不是好人。

        怒极，小小的人眼神狠戾，抬手就要做什么，却还来不及动作，就被一剑穿了心，鲜血瞬间染红衣裳，仿佛开了一朵妖冶的花儿。

        幽晴儿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有些害怕，顺着剑看向了拿剑的人，轻轻抖落一个微笑：“……遥遥？”

        江遥只漠然地看着她。

        然而下一秒，面前的人就突然握住剑，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长剑贯穿了她的整个身体。

        少女稚嫩的脸庞上挂着单纯的笑容，眼神里仿佛流转着万水千山，明明纯真，却又尽是沧桑。

        极致的矛盾。

        江遥眉心一跳。

        幽晴儿凑近他，满是血污的手抓住他的衣襟，笑着道：“……你不记得了吧，许久以前，你亲手，将这巫蛊邪术教给了一个孩子，让她活下去……可如今，你却要亲手杀了她。”

        尘封的记忆瞬间苏醒，江遥猛地收回了剑，剑下的人于是破布娃娃般地倒了下去，他下意识伸手将人接住。

        “……遥遥，那些人，多恶心啊，他们端坐庙堂，不见疾苦，我们……才是，一样的人。”幽晴儿极轻极慢地在他耳旁道，每一个字都叫他心神一颤。

        “遥遥，我不怪你，杀死我们的人，不是你。“少女纤细的皓腕垂下，“为我和阿爹……报仇吧。”

        没了幽晴儿，遍地的蛊虫便也失去了方向，无头苍蝇般乱撞，很快就被一众兵士消灭殆尽。

        有风吹过，发丝被轻轻扬起，白皙的皮肤上鲜血触目惊心。

        天地辽远，众生却孤寂。

        眼前突然一黑，江遥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阿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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