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江遥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大雪漫天，寒风凛冽。

        他被人追杀至荒野，身旁只有寥寥几个护卫，他们一路走着，遇到了一个灰扑扑，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甚至遮不住她的胳膊和小腿，但她的眼睛却是明亮的，倒映着一片雪色，无端生出几分脱俗之感。

        他想了想，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了小孩身上，看着她怯怯的眼神，说：“别怕，送你。”

        然后便转身离去。

        不想小孩却跟着他不走了，终于，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你跟着我也没用的。”

        他自身都难保了，若是再遇上追杀的人，只怕这小孩也要白白没命。

        小孩就摇头，在身上找了半天，最后找出一小块干粮，硬邦邦的，都被冻住了，也不说话，只往他眼前递。

        他一愣，他们的确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了，但……

        “收着吧。”他将小孩的手推了回去。

        小孩的眼神似乎有些受伤，拘谨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对方那被冻得发紫的小手，叹息一声，终于还是牵了过来：“走吧。”

        于是小孩就这样加入了他们的旅途。

        熟悉了之后，他得知小孩是逃难来的流民，家人都已经死在了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沉默良久，他问对方想不想要能够自保的能力，小孩点头。

        他便将自己掌握的蛊术教给了她，不仅仅因为这是最高效的方法，也因为他发现，这个孩子的体质特殊，极适合走这条路。

        他们是在又一次的追杀中失去联系的，他将小孩藏好后，便带着护卫出去引开了杀手。

        刀光剑影，欲望和杀戮。

        江遥猛地醒了过来，额头上冷汗涔涔，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呼吸。

        “阿遥！”

        听见声响的宴和推开门，看见他醒了便立马快步走了进来，担忧地开口：“阿遥，你可算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江遥缓了缓心神，敛去眸中情绪，笑着摇头：“我没事，师父放心。”

        “你这小子。”宴和故作责怪地看他一眼，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中，“也太不顾着自己了，大夫可说了，你这是忧虑过重，急火攻心。”

        他说着微叹一声：“阿遥，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心里放了太多事的孩子，可你才这般年纪，这样活着太累了。如今临州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你便好好地歇一段时间，如何？”

        江遥喝完了水，闻言，点头：“好，我听师父的。”

        宴和看出他精神不佳，便也没再多说，嘱咐了几句就退出房外了。

        屋内，少年这才猩红着眼眶，一点一点将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埋首在双膝上。

        是，他想起来了，可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心再一次被狠狠揪住，仿佛溺水的鱼，那么那么无力。

        那是……元和七十二年的冬天。

        那一年，夏季酷暑，冬季严寒，无数人永远地留在了这一段可怕的岁月，共同汇聚成史书上沉重的一笔。

        而幽晴儿，便是梦中他救下来的那个流民小孩。

        可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亲手杀了自己曾经奋力救下来的人，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如今一心想要杀死的，竟是儿时曾患难与共的故人。

        可他知道，她本不该死的。

        多讽刺啊，真是……太讽刺了！

        江遥浑身不住地颤抖，那些锋利的记忆不断凌迟着他的心，像是要把他拖回曾经暗无天日的岁月。

        ……师姐，师姐，我好想你，想你们。

        ——

        永京城。

        将军府内，一身劲装的少年皱着眉，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宴允融她又不在府上？”

        “是呀，小姐一早便出门了。”松花笑眯眯地答，全然没注意到对方微微发沉的脸色。

        一旁的春水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接道：“宋公子，早些时候有人来给小姐递了封信，似乎是小姐的朋友，小姐收到信后便出门了。”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宋公子，您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告诉奴婢的，奴婢定会帮您转达。”

        宋衔川闻言摆了摆手：“不必。”

        然后便大步离开，背影瞧着有些不好惹。

        松花摸着下巴：“春水，你觉不觉得，这宋公子最近找我们小姐找的好像有点太勤了？”

        春水轻笑出声，揽着她的肩膀往屋里走：“别瞎想了，小姐能和宋公子好好相处你还不乐意？”

        “我当然乐意了！”

        ……

        “齐青，前面那家就是我同你说的李记书铺了！”走了好一会，宴允融才终于看到熟悉的标识，立马笑着指给身旁的人看。

        她本就生的明媚娇俏，此时笑起来便更是花儿一般好看，齐青只觉得自己仿佛真感觉到了几分阳光的暖意，不由自主地配合着笑起来：“果真，那我们快过去吧。”

        “嗯！”得了积极的回应，宴允融也很是开心，稍稍提了下裙摆小跑着进了店。

        “莫爷爷！”

        一进门，她便看见了正坐在角落里懒懒散散喝着酒的老莫，立马唤了他一声。

        对方半睁着眼，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看清她是谁，笑眯眯地晃了晃酒杯：“晏家的小丫头来了？快，快来陪老头我喝几杯。”

        之前宴允融闲来无事，便来寻他喝酒聊天，因此老莫也记住了这么个很会喝酒的小姑娘。

        但是嘛，宴允融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的酒量自己可实在不敢恭维。

        所以她笑着道：“莫爷爷，今日我就不陪你喝酒啦，我带了朋友来买东西呢！”

        半醉不醉的人闻言，抱着酒瓶点头：“唔，好，好，丫头跟朋友好好玩儿……”

        宴允融不禁失笑，带着齐青走去了后面的书架，一边同他解释：“莫爷爷是这家书铺的说书先生，嗜酒如命，不过你别看他这样，其实他人很好的。”

        齐青了然地点头：“允融，想不到你和一位说书先生都这么相熟，你的朋友真的很多。”

        他就从来不是这样，他的朋友一直很少。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莫爷爷的吗？”

        话音刚落，身旁的姑娘就立马抬头看他，眸子亮晶晶的，很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倒是没有半分对他截然不同遭遇的同情。

        齐青微顿，这样的感觉，很不一样。

        “怎么认识的？”他不禁真的有些好奇。

        宴允融扬唇一笑，小声地开口：“你可知道京中大热的那个话本？就是人们都传是以我和宋衔川为原型写的那本。”

        齐青立马点头：“当然，而且实不相瞒，我还曾亲自买过。”

        “真的？”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你还会看话本，我还以为，齐公子只喜欢诗文呢。”

        少女语气轻快，却并无嘲讽的意味，显然只是朋友间的玩笑罢了。

        “人人都好奇这话本的作者，但其实，就连我和宋衔川都根本不知晓的……”

        ……

        “所以，原来你们竟是因话本作者，而成为了……忘年交？”待宴允融解释完，齐青才惊讶地看向她。

        宴允融挑眉：“是呀，这便是缘分的奇妙。”

        说完了这些，她便带着齐青去挑选书籍，除此之外，书铺也卖一些字画，笔墨……她准备都陪对方看一遍。

        今早她收到了齐青的信，知道对方心情不佳，想邀她一同散心，宴允融想着既然自己之前放出过话，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欣然应下。

        后来又考虑到齐青是个文弱书生，吃喝玩乐这些他未必有兴趣，便干脆带他来了李记书铺。

        两人正低声谈论着，突然似乎一个阴影笼了下来，宴允融下意识抬头，瞬间便被吓了一跳：“宋衔川？你怎么在这儿？”

        面前脸色不善的年轻公子冷哼一声：“这话该我问你吧？宴允融，你为何跟他在一起？”

        这个他，指的便是齐青。

        宋衔川一路问了不少人才找到这儿。

        宴允融被问的满心疑惑，什么叫为何跟齐青在一起？她跟齐青一起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跟人家是朋友，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她微微翻了个白眼就要走开，不想搭理对方这莫名其妙的脾气。

        不料宋衔川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像是气笑了一般：“大惊小怪？你知不知道……”

        “宋公子。”

        旁边齐青见状，以为两人要动手，连忙上前劝：“宋公子莫要误会，是我请允融出门的……”

        “允融？”宋衔川听到这一句，脸色愈发的沉了下去。

        宴允融直接拍掉他的手：“齐青你不用跟他解释，我做什么与他何干？”

        “好，你说得对。”宋衔川兀自笑了一声，一字一句，“与我何干。”

        目光掠过两人，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宴允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转头笑着同身旁的人解释：“齐青，你别在意，这人从小就这样，孩子气，幼稚的很。”

        ——

        宋衔川离开后又原路返回了将军府，到的时候春水正在喂鸟儿，只是那鸟儿瞧着似乎有些眼熟，他便随口问了句：“你们几时还养起鸟儿了？”

        春水闻言，笑着福身：“宋公子。”

        “这还是您送到小姐手上的呢，您忘了？”

        他送的？

        宋衔川一下子想起来了，许久之前的确是差人送了只鹦鹉到将军府，不过那是为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

        春水见状，便道：“既然是您送的，那就请您喂喂它吧，奴婢先退下了。”

        待春水走后，宋衔川提着鸟笼，一撩衣袍随意坐到了台阶上，四下无人，他便自顾自同这鸟儿说起了话。

        说到最后，他沉默良久，莫名开口：“……宴允融，我可能，真的有些喜欢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鹦鹉歪着脑袋，自己咕咕哝哝了几声，没搭理他。

        宋衔川叹息一声，将鸟笼放了回去，一个人踏着夕阳消失在朦胧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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