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殿下，经过太医们的彻夜施手，陛下龙体已转危为安。”

        从殿内匆匆跑出来的太监，不知是因为冷冽的天气还是眼前寂静到让他心惊胆战的氛围，说出的话带有一丝颤抖，他俯首低眉，一点都不敢动。

        端坐在椅上拿着书正看的兴致勃勃的人抵不住喉咙的痒意咳了两声没说话，除了殿里还未苏醒的天下之主，谁敢打断这个好兴致？

        台阶上的人把这一页看完后才合起书，她右手慢慢将书卷起，没了视野遮挡，目光转向台阶下跪着的俊秀男子，她叹了口气，两道蛾眉似蹙非蹙，面容灼若芙渠出鸿波，只是通身的杀气将这种容貌的惊艳感压了下去，她冷眼瞧了一会后又笑了出来，像是真在替对方着想开口。

        “看来贤王殿下和陛下都命不该绝于这一天，阿弟没事，堂兄开心吗？”

        闻人夜阑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唇角却大大勾起，她的目光从身侧的佩剑划过，看向台下的眼神里既有评估又带着忍耐。

        剑没有出鞘饮血，还是有点不甘。

        跪在地上的俊美男子维持着垂首的姿势，飘离在外的思绪慢慢拉回身体内，他眨了眨眼睛，听到的问题在耳朵边绕了几圈才进去脑子里，在寒冬微雪里跪几日滴水未进，要不是有内功护体，恐怕早就如人所愿被送走了。

        “天子安康，是万民所愿，臣自然是开心的。”

        匆匆赶来的侍卫揣着说出来一定会引起上位者不满的话来打破僵局，说出口的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低头禀奏：“殿下，陛下昨日无论是经手的还是入口的，都没有问题，从乾清宫到御花园，每一步都没有查出问题。”

        闻人夜阑冷笑，她为了闻人叡那副身子，恨不得把天地间所有的天材地宝都堆上，现在告诉她闻人叡出一趟门就倒下了？那她费尽心思搜刮抢夺回来的东西都是假的不成？！

        她将手里的书狠狠的扔向了台阶下的男子，汹涌而出的杀意和煞气逼迫着前来汇报的侍卫和还未进殿的太监四肢俱伏，头颅抵着地面不敢抬首。

        “那就将陛下从出门后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拉到勾陈司，查不出来就全部夷三族。”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人，“总有些愚蠢的人做着该死的事，无论是心存侥幸作壁上观，还是真的浑噩无辜，没有照顾好陛下，就是他们最大的罪！”

        她要让整个皇宫的人都清楚，只要殿里的天子出了任何问题，那就都别活了。

        闻人逸仙闻言抬眼看向正嗤笑盯着他的闻人夜阑，抬手行礼间带出了一点生气，像一尊被凡人精雕细琢的仙人冰雕开始活了过来，他缓缓说道：“长公主殿下，宫中事务，就算陛下未醒，是否也应该交由皇后处置定夺呢？”

        “殿下有辅理朝政之权，难道连主导后宫的权利也拥有吗？”他轻轻反问道。

        就算跪了整整几日，闻人逸仙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要把清心寡欲焊在脸上，闻人夜阑看了只觉得恶心，就算是在里面躺着的闻人叡，都不会相信闻人逸仙真的是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仙人。

        只能说长相有的时候真的是迷惑人的一大利器。

        闻人夜阑淡然道：“皇后身体不便，又有仁善之名，像这种惩戒的事，让长辈来处置也全了她的名声不是？”如今人人都端着一幅菩萨样，反倒她是纯粹恶人。

        走到殿门处的女子停了下来，风声夹杂着话语传了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背影，判断出现今这种情况不适合她出现，就站在殿门阴影处等他们说完。

        朝堂，后宫，如今都被牢牢把握，闻人逸仙低头看着被扔到他面前的医书，眼神复杂，那些晦暗的想法层出不穷，但他向来会掩饰自己，只眨眨眼就恢复成正常的模样。

        他笑了笑，“殿下自然是对的。”

        闻人夜阑将放在椅边的剑握在手里，漠然道：“今时你跪，他日若是风水倒转，我的下场，不知贤王殿下可有定好？”

        “不知殿下在说什么，臣恐慌。”

        闻人逸仙抬头，和闻人夜阑不善的视线撞上，如果看的更深切一点，能看得出来，此时对视的两个人面容有些许相似，不过到底是亲戚，相似也是正常。

        如果不是漠北的兵权始终没收回来，塞外的蛮子贼心不死，殿内的天子拦着她，一剑穿喉就是她对闻人逸仙最后的仁慈，这个宗室余孽。

        闻人夜阑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医书上，“贤王殿下的府上，总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

        闻人逸仙的手指微动，他不知道闻人夜阑会给他安上什么罪名，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闻人夜阑就只能明面上给他找点麻烦。

        不过倘若祈年殿里的君王没有被太医医治好了，他就不会单单只跪在这里了，只怕会被盛怒之下的闻人夜阑撕碎了。现在闻人叡没事，闻人夜阑再怎么想对他动手，都会按捺住。

        “殿下何出此言，臣府上有什么，殿下不是最清楚的吗？若有什么能得殿下喜欢，臣不胜荣幸。”闻人逸仙的回答滴水不漏，更是暗暗讽刺了闻人夜阑对他的窥探。

        闻人夜阑不以为意，像这种有不臣之心的臣子，不时时盯着，难道任由他在暗地里壮大势力吗？她知道她这个堂兄不会轻易认罪的，那本躺在地上的医术，也不是闻人逸仙当时看的那本。闻人叡昏了多久，闻人逸仙就跪了多久，既然闻人叡无碍，那取走闻人逸仙性命的机会自然也消散了。

        再留他下去，恐怕她拔剑的手就忍不住了。

        “陛下既已转危为安，那就不留贤王在宫内了，改日陛下自会召见贤王予以慰问。”

        闻人夜阑说完就拎着剑转身离开了，进殿门的时候看到了垂首等候的女子，女子身后的侍从静默向她行礼，她瞥了一眼无视的从她们身边走过。

        等她走过女子身后的侍从悄声向前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着她回神。

        “娘娘，长公主殿下已经过去了。”

        女子抬头看向里面，猜想着长公主坐在天子床前守候的情形，“长公主殿下既在，也用不着我了，陛下若醒了，想必也是希望看到长公主殿下守在床前的。”

        “娘娘，陛下还小。”侍从低声安慰道。

        陛下当然还小，还是个黄口小儿，可她已经是碧玉年华，等陛下长大，那时她早已过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纪，年老珠黄，做一个供在明面上的人偶皇后又有什么，什么意思呢？

        她扯了扯嘴角，从她踏进宫门那一日起，就只是一个朝堂政治博弈后的结果。

        薛从云叹了口气，领着侍从离殿，陛下在宫内出事，虽与她无关，但或多或少她也被长公主迁怒了，只是当时长公主殿下的首要目标不是她，更着重于贤王殿下，而她彻夜不寐的在陛下面前照料，远离了长公主的视线。现在要是凑上去，只会引起不喜。

        出了殿门的薛从云避无可避，正好看到台阶下的贤王殿下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他抬头也看到了出来的她，没说话只是弯了弯腰做行礼状，然后转身，走路的姿势初时踉跄，随后开始恢复自如。

        身后的侍从也看到了这一幕，“娘娘……”

        “嘘，与我们无关，回去吧。”薛丛云摇了摇头，皇室摇摇欲坠的平静下暗潮涌动，旁的人牵扯进去，只怕会被搅碎。

        闻人夜阑坐在床前看着苍白着脸陷入被褥无知无觉的闻人叡，握剑的手把剑放下替他掖了掖被角，平静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醒？”

        “回殿下，不出三刻，陛下便能清醒。”为首的太医沉着说道。

        闻人夜阑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等到殿内空无一人的时候，她盯着幼弟那张稚嫩的脸半响，眼神复杂，她才离开皇城多久，幼弟便变成这副模样了，那要是她没能及时回来，她的幼弟是不是就会在不知不觉的死在这里，然后留给她一具凉透了的躯壳。

        “我没有文臣谋略的本事，也没有武将指点军事的能力，我是靠众人对我的恐惧立于朝堂上的，你的生死，也决定了某些人的命运，可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她喃喃说道。

        如果幼弟死了，那不管是视如眼中钉的闻人逸仙，还是朝堂上那些唧唧歪歪只会给她唱反调的家伙，她是一刻都不会再容忍下去的了。

        “闻人逸仙是条没有找到机会不得不潜伏的毒蛇，只有愚人会被他那副假仙模样骗过。”说起闻人逸仙，闻人夜阑总是厌恶的，不只是厌恶闻人逸仙的性格，更是厌恶闻人逸仙的宗室身份，她和闻人叡的母亲，就是被宗室和先帝逼死的。

        她想了想，冷笑了一声，所有想让她们死的，都会付出代价。

        宗室和先帝想要她和母亲死，那么她绝处逢生，学到了一身骇人的剑法，母亲临死前，带走了他们的性命，因果报应不爽。

        坐在宽大低奢的马车里的贤王殿下将医书打开，翻到了刚好是闻人夜阑看过的那一页，上面写的，赫然就是当朝陛下昏迷不醒的症状，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最后几行字，声音低沉带着纯然的遗憾。

        “怎么就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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