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仰光是个梦

叶亦舟换完衣服，按约定来到酒店停车场时，陆景行已经在车边等着了。

        叶亦舟身穿一件白色修身t-shirt和一条绣花的蓝色喇叭牛仔裤；脚上一双藕粉色平底皮凉鞋；之前盘起的头发高高地扎成了马尾；耳间戴了一副精巧的红色雕刻珊瑚耳钉；一副黑框近视眼镜。陆景行恰巧也穿了件白色polo衫，一条蓝色悠闲裤，一双咖啡色软底休闲鞋。

        陆景行让司机把他们送到了仰光当地人最喜欢的一家大排挡，便给了司机一些小费，让他下班回家了。

        与昨天adam高档西式餐厅安静别致的风格迥异，海鲜拍档的室外部分正对着一条马路，车流不息，人来人往，十分嘈杂；但许多当地食客却十分闲适地坐在外面，边吃边聊；室内灯光并不十分明亮；摆设简单，都是竹门、竹窗，竹桌，藤椅；不知是遮丑还是专门的设计，墙上糊满了各色报纸，倒有有分特色。

        选定了一间相对安静、又能看到室外灯火的包房，陆景行提议一起去点菜，叶亦舟说她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点餐区与中国的十分类似，室外有一大堆充着氧气的玻璃水箱，里面有各色的海鲜，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鱼、蟹、虾、贝，琳琅满目。

        “点你喜欢的吧……”

        话刚出口，陆景行发现叶亦舟的注意力已然在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上了：叶亦舟用手指试探性地触碰着它们，发现它们并没有动静，便更试探性地用力拨弄。从叶亦舟迷茫的眼神里，陆景行猜想她在思考那些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

        为了不耽误正在科学思考的叶亦舟的口腹之欲，陆景行决定代为点餐，于是叫来服务员，现抓现点：一只龙虾生吃，一份炒青蟹，一条蒸鱼，一个烧烤什锦，明虾、扇贝、鱿鱼，一个海藻炖的汤……

        “会不会太多了，只有我们两个人？”从科学研究回到现实中的叶亦舟走到陆景行面前。

        “你不是说你能吃下一头牛吗？”

        回到包房，陆景行又点了当地特色的茶叶沙拉，鱼板面，以及糯米饭。

        叶亦舟又加了一箱当地的啤酒。

        “你的酒量很好啊。”陆景行看到端上来的啤酒，又想到昨天叶亦舟一杯接一杯地喝香槟。

        “呵呵，还好吧。我生长在南方，但我骨子里有一半北方血统。我爷爷从小就把我们几个孙子辈的抱到腿上，用筷子蘸他杯子中的酒，让我们挨个尝。谁要是皱个眉，就会被罚不准吃饭。这是我酒的启蒙。”叶亦舟说着，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好渴，说了一天的话，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说着，边一口气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突然看到陆景行的杯子还是空的，于是忙给陆景行满上，然后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又一口而尽。

        “我妈从小对我要求就严，尤其是生活上。不准我早恋，不准我晚归，甚至到了高中都不让我自己选第二天穿的衣服。她的理论是女孩子如果把心思用在吃穿上，学习一定不会好。但唯独从来不管我喝酒。初中有一次过年，我就偷喝了半罐米酒而睡了半天；高考结束后，我就和同学出去喝酒；后来工作，应酬更多，我妈知道了却从不干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从来没醉过，所以不知道对女孩子最危险的，不是穿了漂亮衣服，而是喝醉了酒。“叶亦舟边说边回想过去，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然后把手边的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也许是因为此次出差的目的基本达到，也许是因为这是异域的国度，也许是因为周遭的环境充满了人间烟火，几杯酒下肚，叶亦舟感觉十分轻松，话也多了起来。

        点的菜很快上来了，色香味让叶亦舟垂涎。叶亦舟也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吃着，还不忘称赞陆景行会点菜。陆景行见叶亦舟吃得十分高兴，于是只应景地每一样都尝了尝，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喜欢看她不拘无束、尽兴口腹的样子。他知道当人能聚精会神于食物时，是最简单而快乐的。

        “现在的你，与工作的你，判若两人。“

        “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市井？“叶亦舟夹了一大筷子龙虾片，放在嘴里，美滋美味地嚼完、咽下，然后郑重地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我。我喜欢被美好的东西所满足的感觉，美食、美酒、珠宝、好书。我大学的时候，就最喜欢吃学校食堂的馒头，特别是热气腾腾刚出笼的那种，白白嫩嫩，酥酥软软，咬一口下去，绵软耐嚼，回味微甜，能尝出麦粒在夏日阳光下的味道。”叶亦舟说着，口齿微动了一下，仿佛一个肥嫩热腾的馒头就在嘴边。

        “你知道吗，学校二两一个的馒头，我能一口气吃三个。哈哈。“叶亦舟回想大学时代的自己，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陆景行也被叶亦舟的快乐与热情所感染，嘴角上翘，脸上露出微笑。

        叶亦舟突然停了下来，想了想，拿起一支筷子，有节奏地轻敲着面前的碗，轻轻地念叨起来：“也可粗布草莽行千里，也可素颜市井力挽牛。也可盆肉碗酒尽欢阙，也可夕阳莲畔听野鸥。“说完，喜不自禁地轻拍了两下桌角，然后举杯又一饮而尽。

        看着眼前诗情又烟火，率性又生动的叶亦舟，陆景行一时有些迷惑：她就像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影子，那个在黎香湖边诗书才情、起居精致的女子；但她比她更鲜活，更有血有肉，因为她就在他的眼前，呼吸可及，朝夕可见。

        陆景行一时陷入自己的情绪，这让叶亦舟觉得自己是不是言多有失，或者喧宾夺主，于是忙转移话题，打破沉静，问道：

        “陆总您在美国待了很多年吧？家人也都在美国定居了？“

        “哦？对，我在美国十多年了。“陆景行的情绪被叶亦舟拉回到了现实：”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后来我大学毕业没几年，母亲病逝，我只身去到美国，后来又把姐姐接了过去。我父亲还有那边的叔伯亲戚，现在都还在北京。“陆景行简单而平静地回答。

        “哦，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叶亦舟恼自己如此不识趣的打开这个话题。

        “不用道歉，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你要不提起，我都快忘记了。“陆景行啜了口酒，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酒杯的表面，目光投向窗外：室外的灯已经亮起，食客换了一桌又一桌；服务员往来吆喝，不远的厨房锅碗瓢盆交相辉映，烹炒的香味与油气共存，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行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这才发现叶亦舟已经放下了碗筷，而一直注视着他。

        陆景行不希望刚才的一席话影响到叶亦舟的好味口，于是转了个话题：

        “明天我带你去大金塔吧。“

        “大金塔？“叶亦舟过来前做了很多功课，但唯独不包括旅游观光。

        “对，和柬埔寨吴哥窟、印尼婆罗浮屠塔齐名的仰光大金塔。“

        “可能没时间了。我明天一早的航班。“

        “不能改签吗？“

        “回国后我请了两天假，有些私事要处理。“叶亦舟想到自己回去之后为了离婚要面对的种种，神色有些黯淡下来。

        “好吧，我还要在仰光待两天，会去大金塔。然后回美国一趟。我到时拍照给你。“

        “正好，陆总，能加个微信吗？您可以通过微信发照发给我。”叶亦舟其实真实的内心所想，是国外电话的漫游费用实在很高，而陆景行却总是习惯打电话。

        “我有一个，但不太用。”陆景行拿出手机，与叶亦舟互扫了一下，加了好友，然后起身结帐。

        两人走出餐馆时，食客已比之前要少了许多。仰光的夜生活完全不能与国内比，九点过，马路上已经没什么车，路灯也不明亮，只有偶尔一些摩托车经过。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出租车，叶亦舟提出边走边等。

        “抱歉我让司机先回去了。我不想耽误他回家。”陆景行说。

        “没关系，正好我刚才吞了一头牛，现在需要消化消化。并且我有先见之明，换了平底鞋。”叶亦舟得意的停下来，伸出一只脚，向陆景行晃了晃。

        这时正好一辆摩托车从叶亦舟身边开过，因为离得太近，叶亦舟一只脚没站稳，陆景行下意识一把扶住了叶亦舟，一瞬间他闻到了她发间散发出的丝丝玫瑰花香，入之心脾。陆景行忙松开手。

        “谢谢。刚才是我太大意了。”叶亦舟说。

        “哦，小心点，这条路没有专门的人行道。”陆景行走到叶亦舟的另一边，让她走在了马路内侧。

        两人于是就这么走着，一路并没说太多话，却并无尴尬。偶尔听到有车过来，陆景行会有意识地停下来，将叶亦舟护住，待车过了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好像也没有多久，酒店已经在眼前了。

        月光如水。

        仰光像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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