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再也不见

　　躺在床上的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吴俟隅知道不能着急，她静静的等着，等着爷爷适应过来。

　　吴震山眼睛睁得不大，那双浑浊的眼睛好像正在用尽全力，才慢慢的看清了面前的人。但是他没有立刻认出来在床边的人是谁，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迷茫。

　　他脸上还戴着氧气罩，这个时候说不了话。

　　其实吴俟隅这么费这么大的劲儿进来，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代替自己的爸爸进来看看。这可能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最后的看望。

　　吴俟隅拿出了手机，给爸爸打去了一个视频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吴俟隅和吴震山都看到了视频另外一端的吴凌君。

　　吴凌君看着镜头，轻轻的喊了一声：“爸。”

　　吴震山在听到这一声叫喊之后突然就浑身一震，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随即他的身子开始扭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吴俟隅。

　　吴俟隅轻轻的帮他拿下了嘴上的氧气罩。

　　“阿君。”两个字从老人的喉咙间沙哑的被挤压了出来。

　　吴俟隅的眼眶红了。电话那头也是久久没有声音。

　　吴震山喊了这一声之后，久久的没有说话。吴俟隅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可是发不出声声音。

　　“爷爷，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吧。”吴俟隅有些不忍心，说道。

　　吴震山停下了，半天之后才又吐了两个字：“假的。”但是声音太含糊，吴俟隅没有听清。她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吴震山又停了半天，再次说道：“假的。”

　　这次吴俟隅听清楚了，问道：“什么假的？”

　　吴震山的嘴唇这次没有动了，但是吴俟隅的眼泪掉下来了，跟着爷爷的眼泪一起掉了下来。



　　吴俟隅一把抹掉了眼泪，她也帮着爷爷轻轻的擦了擦泪水。

　　爸爸的声音从视频那边传了过来，“过去了，过去了”这是一个儿子凭着直觉在安慰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的父亲。

　　吴俟隅的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没有。没有。”吴震山却是自顾自的说着。

　　吴俟隅没有再追问，因为感觉吴震山好像已经喘不上来气了。吴俟隅想把氧气罩给他戴上。

　　但是吴震山费力的把头偏向了一边，显然是不想让吴俟隅给自己戴上氧气罩。

　　“阿隅，让爷爷先说话吧。”吴凌君的声音传了过来。

　　房间里安静了，只剩下了吴震山强烈的喘息声。他歇了一会又说道：“清荷。”

　　何清荷是吴俟隅奶奶的名字，吴凌君的母亲，这个床上躺着的老人早已经去世的妻子。

　　在自己也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这位古夕老人终于想到了那早已经离世的妻子了吗？

　　老人每次说完话都会歇上好一会才能说出下面的字。接下来他喘着气，断断续续的的又出来些词。

　　“没有。”

　　“假的。”

　　“假的。”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三声对不起，似乎终于耗尽了老人毕生的力气。

　　爷爷这是在，在忏悔。吴俟隅呆呆的想着。

　　为了什么？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奶奶？还是，还是，还是对不起当年抛弃他们一家？这么多年对他们不管不顾？为什么对不起？

　　随后一个想法跳了出来，假的，假的，什么是假的？吴俟隅脑海中飞快的转动着。

　　吴俟隅看了看爸爸，视频的那端也是一直沉默着的。

　　吴震山在说完这几句话后似乎是再也说不出华来了，吴俟隅没有再犹豫，给他戴上了氧气罩。

　　吴俟隅的双手都在颤抖，她的心此时非常非常的不平静。脑中有千百个想法在流转。

　　门外此时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吴俟隅看了一眼门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她打开门，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门外，韩风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吴俟隅戴着口罩，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谢谢。”吴俟隅路过他的身边，才小声而飞快的说了一句。

　　韩风的表情依旧是毫无变化，但是那双眼睛却追随着身穿白大褂的女孩子走了很久。那目光似乎都能穿透墙壁似的。

　　韩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楼梯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吴凌云到了。

　　吴凌云接到消息后就立即向这边赶来了，他飞快的上楼，然后就在吴震山的病房外看到了守在那里的韩风。韩风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吴凌云凌厉的目光扫过他，然后飞快的开门，吴震山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再次睡了过去。

　　“有人来过？”吴凌云厉声问着跟随进来的韩风。

　　“吴大小姐刚走。”韩风平静的回答，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

　　“啪”一个耳光，“啪”又一个耳光。韩风的嘴角已经见血，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了你这么多年，养出条狼”吴凌云暴怒。

　　韩风低着头，始终没有说话。

　　吴凌云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个人了。

　　他总是默默的跟在自己的身边，吴凌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熟悉方便的就像是自己的双手。

　　可是今天仔细再看这个人，却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人了。也不是看不懂，而是，另一种感觉，掌握不了的感觉。

　　掌握不了！吴凌云的心下一惊，看着这个在自己的盛怒之下依然面不改色的青年，他突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惧。不，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

　　吴凌云吸气吐气，平息着滔天的怒火。

　　“你走吧。”吴凌云突然说。

　　韩风那始终蔚然不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抬起带血的脸，和吴凌云对视着。

　　吴凌云却移开了视线。

　　“我好歹养了你二十几年，不要你的回报。放你走有一个条件。”吴凌云说到这里停住了。

　　韩风想问什么条件，但是跟随吴凌云这么多年，这个问题他不会去问，所以他继续保持着沉默。

　　“一辈子不许再和吴家的任何人有任何关系。”吴凌云说道。

　　韩风的心一落，半天后他缓缓道出一个字：“好·”

　　“滚。”吴凌云再也不看他，语气生冷。

　　韩风转身就走，打开门把手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说道：“吴总再也不见。”

　　然后韩风再没有犹豫，打开门离开了。

　　以后的很多很多年，吴俟隅再也没有关于韩风的消息。只是吴俟隅在各地考察项目的时候，偶尔会在某个街角瞥见一个身影，但是每次吴俟隅想要追上去的时候那个身影都会立刻消失。后来吴俟隅也没有刻意去追寻过那个身影了。

　　人生匆匆，很多人转眼就消失了，剩下的真的就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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