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一滴冰冷的液体溅落到面庞上。

        谈黎指尖微动，悠悠转醒。

        他一睁开眼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空洞的双眼眼底，周围的皮肤干瘪，长出的浅紫色的斑点，浓烈的腐臭味疯狂刺激他的喉咙。

        谈黎面无表情地和他对面的死人对视，大脑隐隐约约传来钝痛，他发现自己没死，不过那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那只怪物没有当场割开他的身体。

        ——明珏笙。

        谈黎回想那个骤然倒下去的青色身影，拳头一点点攥紧，又缓缓松开，手掌心的掐痕在消失……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谈黎被绑在一面墙壁上，沾着亮晶晶黏液的蜘蛛丝困住他的四肢关节。

        他侧过脸使劲用牙咬开左手的蛛丝，直到牙根酸软，他的左手脱困了。装在外面的东西都被搜走了，他用唯一一只手往内衬里掏，找出了一把美工刀和打火机，逐步弄开各个地方的蛛丝。

        等到他终于脱困，脚踩实地面，开始仔细观察周围。

        此处是一个狭小的洞穴，没有一只人面蛛看守他，就他和一个死人独处，那些粘在蛛丝之上的黏液会散发点点光亮，供人看清周围环境，这大概算是特等牢房了吧。

        没有看守，或许说是不屑看守。

        谈黎垂眸，从几乎一片静谧的氛围间捕捉到了细碎的声响，从仅有的一条通道处传来，窸窸窣窣、密密麻麻的，让人联想无数攀爬的节肢动物，他现在应该是在人面蛛的老巢。

        正在考虑如何逃脱的谈黎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样东西，突然听见了一阵沉闷的轻呼，声音来源是旁边——

        那个死人？

        他没死？

        不，谈黎确定他死透了，连尸斑都有了。

        在他聚精会神的注视中，那阵轻呼又一次从那具尸体上发出。那具尸体是一位男性，但谈黎看到他的腹部在逐渐变大，宛如怀胎三月的女子，上面没有盖衣服，浮现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然后，它裂开了一条缝隙，内里的东西流泻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幕让谈黎胃部翻涌热流。

        一大团白绒绒的东西混合着血掉了出来，仔细一看，竟然是附着无数卵囊的内脏，包括胃、肝、脾、肺、肾……都千疮百孔，其中有像芝麻一样嵌在其中的颗粒渐渐膨胀，小蜘蛛们戳破囊袋迫不及待地一个个钻了出来。

        谈黎此刻确信他确实是在特别的牢房了。

        所以，它们是像在他的肚子里产卵，把他当作舒适温暖的温床孵化子嗣吗？

        谈黎解开外套，用同样在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把这件点燃的外套盖在那团东西上，用脚踩死一个个“漏网之鱼”。

        在蛋白质烧焦的臭气中，他走入那片闪烁点点荧光的通道内，手中紧紧握着唯一的武器——一把美工刀。

        大概是他仅存的运气在作祟，路上没有碰上一只人面蛛，最后这份运气爆棚了，他在一个转角停下，发现了熟悉的人——陆野他们。

        一片幽幽的哭泣声在较为宽敞的洞穴内回荡，有被俘虏的人在哭。陆野也和他一样被绑着，但显然这位退役军人醒了后没有坐以待毙，采取了和谈黎一样的方法用牙咬断这些蜘蛛丝，不少人在跟着他的动作在做。

        谈黎步履轻轻地进来，陆野几乎是立刻发现了他，停下动作，眼睛一亮，“你没死！”

        “它们没杀我。”谈黎走上前，用美工刀割蜘蛛丝，陆野显然高兴坏了，不断念叨：“没事就好，对了，明珏笙和你在一起吗？”

        谈黎的手指一顿，动作不停，他淡淡道：“人面蛛它们显然会用计谋引诱人类上当，我那时大概猜到了，那次跑出去是想证明猜测，但没来得及……”

        “我们在回路的路上遇上一只，他替我挡了一次袭击，然后我晕了。”他解放了陆野的一只手，语调平静道：“我不知道。”

        他一遍遍地用力划开蜘蛛丝，机械的，麻木的。

        然后，他那张冷漠的面具悄然崩开了，在他垂眸之间露出了柔软迷茫的内里，但手上的刀一直没停，“我不知道，他会活着吗？”

        “不要想太多。”陆野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像是给自己勇气也给他勇气，他闭了闭眼，“等我们出去后一定能找到他，我陪你一直找。”

        谈黎没有出声，但眼睛亮了一点。

        不管怎么样，他的到来同时也带给了不少人希望，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他手上，或许他们解绑之后可以一起逃出去呢……

        但这份希望在下一秒听到嘈杂的响动后猛地破灭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又一大群人面蛛过来了。

        它们那天捕获他们之后没有立即杀死他们，反而是把他们关着，这让不少人送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就像关押一批猎物，等待它们的宰割。

        “它们来了！”有人喃喃道。

        紧接着，更多人的哭喊声响起。

        “陆先生，快想想办法啊！”

        “不要、不要！”

        “救命，谁来教教我们！”

        陆野面色也很难看，他牙关紧咬，最后对谈黎说：“你快帮我解开，然后我帮你拖住它们，你什么都不用管！逃！绝对不要回头！”

        ——逃不掉的。

        谈黎平静地想。

        他一步步后退，侧着身体一转，竟然是直直面对着那条即将带来死神的通道。

        “如果我失败了，能把我的尸体——”谈黎轻声说，下一刻他又摇摇头，“不，失败了你们根本不能处理我的尸体。”

        “不对，谈黎你要去干什么？！！！”陆野在他身后怒吼道：“你一个人，他妈是去送死吗？”

        意外地，谈黎感觉自己现在很冷静，脚步不停，冷静到轻轻呼了一口气，慢慢取出了从一开始就握着的那样东西，举在空中。

        那是一只密封的针管，里面装满了半浑浊的液体，并不美丽，在上下晃荡。

        他一本正经地在介绍：“命核萃取物，能有一定几率从怪物身上获取命核，我把它敲碎了，然后集中注射到里面。”

        “你不会是要打吧？！”陆野难以置信道：“你要搞清楚，我们不是在演末世小说，这玩意儿也不是晶核，我见过有白痴用过它想觉醒什么异能的都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

        陆野全想起来了，谈黎问过他有没有在在怪物体内找到白色的晶体。当然有，还不少。但这东西没用，谈黎执拗地要，他就给了，但还特地嘱咐过他，这东西用了会死得很快。

        现在看来是把他的叮嘱当屁放吗？

        这小子是叛逆期吗？

        “给我过来！”他踢着小腿，气急败坏道：“按我说的做，我们不能全折这里！”

        “因为你们没用对地方。”那浑浊的液体倒映在谈黎冰蓝色的眼中，落影随着他瞳孔的扩张而摇曳，“它不能服用，不能打在胳膊上——”

        “它要注射在心脏上。”

        他的指尖微微握紧，“然后它会在你的全身周转，一遍遍将你粉碎，一遍遍将你重塑，接下来全部交给虚无缥缈的运势。”

        “你或许会被同化，获得它们的力量，也有可能会死于它们的魔力冲刷。”

        “我要赌。”他用咬掉密封的胶体，冰冷锋利的针头裸露出来，强烈的求生欲占了上风，稳稳压倒了一切，“谁也别想夺走我的命！”

        他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活下去。

        下一秒，针头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中。

        随着冰凉凉的液体推送，他的心脏有一丝不寒而栗的冷意，然而，滚烫如火，点燃血液的热浪一瞬间将他席卷——

        他慢慢走入黑暗，没入其中。

        就好像黑暗本来就与他是一体的那样。

        开始了。

        他闭上眼，感知人面蛛在向他靠近。

        每一寸骨髓、每一寸皮肤都好像如融化的铁水一样，无所不在的热潮在激烈地冲刷他，他迟钝地感受到痛，千刀万剐的疼痛。

        几乎每一秒都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秒，而他每一秒都在想他，宛如信仰，可他这个无神论者比任何一位狂信徒还要纯粹和疯魔。

        他很想见斯诺。

        以至于，重重幻影出现在他脑海之中，还有鬼魅的幻听。

        好像他们真的在交流，斯诺在他耳边一遍遍呢喃、恳求。

        【不要死——】

        【求你，不要——】

        啊，为什么？

        为什么你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他茫然地想。

        谈黎沉浸在高热中。

        他自然不知道安放在胸膛中的鲜红肉块变得很亮，宛如包裹着一枚小小的太阳。流入心脏的浑浊液体都被过滤，一种更干净，来自于他本体的澄澈液体从他的心脏内部流泻了出来。

        它们很温和，悄悄改造他的躯体。

        那些晶体会把人往原本怪物外表的方向改造，这是力量必须付出的代价，谈黎回想了一下，沉默地希望自己不要变得太难看。

        但其实不是——

        黑暗中，他的眼尾悄悄生长出了诡谲的暗纹，像是最靡丽花枝的轮廓，它沐浴着蓬勃的生命能量破土而出，爬满了他微泛红潮的苍白脸庞。

        ——和斯诺兴奋起来的样子如出一辙。

        疼痛在一瞬间退却。

        谈黎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感受着身体里的力量，轻轻地在心里说。

        ——狩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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