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顾乡开车行驶在高速上，目的青阳市，手机响起，是台长，顾乡已经两天没有去上班了。

        顾乡接通电话，台长的声音响起：“顾乡，你在哪？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没接。”

        “抱歉，台长，我这两天确实有些事，也没来及跟您说。”台长确实打了好几次电话，不过顾乡都没接，他怕错过绑匪的电话。

        “我有事跟你说，你过来一下吧。”台长倒没有说什么，毕竟顾乡现在算是台里当家主持，台长对顾乡还是很客气。

        “台长，我现在在青阳市，可能过不去。”

        “你去青阳干什么？”

        “我……有些私事，对不起，您有事就说吧。”

        “唉……算了，那我就直说吧，顾乡，我可是听说了，你要去省台是不是？说实话，我也不拦你，毕竟都是自己家的台，况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去了省台确实会有更好的发展，可是……你看，你的那个节目现在正是收视暴涨的时候，还需要你坐镇，我很清楚，这可是你心血，你要现在走了，节目怎么办……”

        “台长，我不会去省台的。”顾乡打断了台长的话，他明白了台长的意思。

        “啊？什么？为什么不去？”台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不会去的，我已经拒绝了省台的邀请。”

        “真的，嗨，你说这事弄的，不过你为什么不去，说真的，省台还真适合你。”台长听说顾乡拒绝了省台的邀请，反倒替顾乡可惜起来。

        “恩……好多原因吧，而且《找到你》刚起步，我也舍不得离开，况且，台长您平时对我不薄，总之，我不会去的，不过台长，我最近真的得请段时间假，有些事情得处理一下。”

        “那行，没事没事，你先处理，哎那节目录制怎么办，马上该录制了，你能顺利赶上吗？”

        “录制让小杜先顶一下。”

        “小杜，他行吗？”

        “没问题的，相信我，他可以的，毕竟您也说了，节目是我的心血，我更不想弄砸，小杜可以的。”

        “哦，那行，既然你说了，那就先这么办，你赶紧处理事情，处理完赶紧来，到时候咱俩好好聊。”

        “好的台长。”

        挂断电话，看了眼导航，距离青阳市还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顾乡长舒一口气。

        先选择来青阳市而不是南乡市顾乡是经过思量的。相对于籍贯是南乡市失踪的陈杨，没有什么有效地信息，只有一些基础信息。但青阳市这个不同，里面记录了一个很有效的信息。那就是青阳市失踪的陈扬，他的父母就是本市的人，而且还在广场上开了一家小卖铺，这个线索至关重要。

        以往很多的例子，孩子丢失后，父母几乎很少搬离原址。每一个父母都会守在原地，固执的等在这里，怕一离开孩子就找不到自己了，心底总有一丝希望，希望有朝一日孩子能够回来，就算只有一分希望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很快，顾乡来到了目的地，青阳市人民广场，顾乡站在广场呆呆看着眼前。说起来顾乡并不是第一次到青阳市，之前顾乡不止一次来过或者经过青阳市。但是青阳市的人民广场确实是顾乡第一次来。

        顾乡掏出手机，翻看着拍下来的那一份资料。最后一份资料上记载失踪的陈扬消失的地点就是眼前的人民广场，可是二十年的时间流逝，现在的广场早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广场差不多地处于市中心，地段繁华，商铺店面琳琅，路人三三两两不时穿梭在身旁。

        顾乡一时之间束手无策，他不知道怎么开始寻找。虽然心底大致认为陈杨父母应该还在这里，但万事皆有万一。

        广场不算大，目之所及就能看清全貌，顾乡在广场上四处打量着。

        或许是上天眷顾，很快，顾乡目光停在了西面的一家超市上。好一会，顾乡才像是反应过来似得随即长吁口气。他们还在，顾乡百分百确定，没有别的，只是因为超市的名字——陈杨超市。

        他们还在等着。

        “要点什么？”女人很热情的打着招呼。

        顾乡看着柜台里说话的女人，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看着精神不错，只是身子有些瘦小，虽然笑容满面，但是眉宇间仿佛带着些许疲惫。

        顾乡猜测着女人应该就是陈杨的母亲吧，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买烟还是要别的？”女人又问了一遍。

        “呃，我叫顾乡。”在女人疑惑的眼神中，顾乡开口说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又递给女人一张名片。

        女人下意识的接过名片看了看，眼神更疑惑了。

        “请问陈杨是你什么人？”既然已经面对面，顾乡索性就直接问了，反正本来自己的目的也是这个。

        意料之中，在顾乡说出陈杨的名字后，女人一下愣住了，随即表情瞬间变了，满是激动。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儿子？你认识他？是不是认识他？他在哪里”一连串问题从女人嘴中脱口而出。

        没错，眼前女人就是陈杨的母亲。

        “您先冷静下，我是电视台的，我是《一定找到你》节目的工作人员，我……”

        顾乡停住了话语，因为他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刚才他下意识的想用节目官方的词调时，可看到陈杨母亲的眼神后，突然沉默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寻找陈扬当成目的，他只是想借此找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是，也许目的不单纯，但在这个过程里，他同样可以帮助眼前的女人找到他的儿子。但顾乡总觉得哪里不对，因为顾乡此时清晰的感觉得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乎过陈扬，或者说他的在乎只是因为自己的妻女而并不是真心的想帮助这个可怜的家庭。虽然很矛盾，但一股愧疚感悠然升起。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我这次来就是想……”顾乡又一次止住话语。

        因为此时陈杨的母亲已经泪流满面，双手用力的按在柜台上，眼睛紧盯着顾乡的脸，拼命试图从顾乡脸上看出什么。片刻，看着沉默的顾乡，陈杨母亲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悲泣声穿过指缝，由哽咽呢喃到放声大哭，一下下穿透顾乡的耳膜，直击顾乡心里。

        有风从门缝中跑来，轻轻翻动桌上的纸张，像是想试着安慰这位可怜的母亲。

        顾乡静静的站在一旁，他没有试图安慰陈杨的母亲。此时的他很清楚，陈杨的母亲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痛哭一场。他理解但他无法想象和感同身受。二十年杳无音讯，他不敢想象陈杨母亲这二十年的煎熬，度日如年压抑在心底的煎熬。

        许久，哭声止，陈杨母亲直起身，用手擦掉泪水，悲伤依旧缠绕面孔。

        “唉，二十年了……”一声长叹，双眼通红的陈杨母亲站在那失神发愣。

        “阿姨……”顾乡轻声呼叫。

        “哦，唉，不好意思，你看我，也忘了招呼你，这杨杨没了这么多年了，我是天天想，夜夜念，就是想着哪天他还能回来，我这……”说着，陈杨母亲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阿姨，我这次来就是帮助您的，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帮助您找到陈杨。”

        许是听到了说能找回陈扬，陈杨母亲回过神看向顾乡，顾乡重重的点了点头。

        陈杨母亲转身走出柜台，伸手招呼顾乡。“来，别站着，先坐下吧。”

        顾乡在陈杨母亲招呼下走到一旁一个小板凳上坐下。陈杨母亲从架子上拿出一瓶饮料递给顾乡。

        “喝点水吧。”

        顾乡伸手接过。

        “你说你是电视台的？啥节目？”沉默了一会，陈杨母亲像是收拾好了情绪。

        “是一个寻亲节目，一定找到你，是南乡台的节目，就是帮助大家找到失联的亲人的。”

        “你咋知道我们孩子丢了的事？”

        “您孩子失踪时报过案对吧，这些都在公安系统里有记录，我们节目是和公安打拐办合作的，有些信息我们都是共享的，所以您的孩子失踪这个事情我们也是知道的。

        “真的能找到吗？”陈杨母亲一脸希望。

        “一定能的，我们已经帮助了很多失联的孩子找到了他们的父母，阿姨，你相信我，一定能的。”顾乡用力的点着头。

        “你这次来是？”

        “恩……，我来是想问些关于陈杨的具体信息，这样对我们找到他更有帮助。”

        “信息，啥信息唉，都没了二十多年了，那会儿才五岁啊，五岁，你先等等。”陈杨母亲起身去了后边，没一会，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回来了，是一本相册。翻开后，陈杨母亲指着一张照片。

        “呐，你看，这就是杨杨。”

        顾乡接过相册，看着照片里笑着的男孩，才五岁，虎头虎脑，眼神明亮，脸上还带有酒窝。

        “唉，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一般，没给孩子照过照片，就只有这一张照片。我还记得，这就在广场那头照的，还是邻居给照的，那天七月五号。”

        “可能会让您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请您跟我多说说孩子的情况还有那天的事情。”

        陈杨母亲摆摆手：“有啥不舒服的，只要能帮着找回杨杨我干啥都行。这么多年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天天是盼着能找着杨杨。

        还有杨杨他爸，从那年杨杨丢了后，他爸就啥也没干了，天天在外头找孩子，全国各地哪哪都去，我呢，就在这守着这小超市，挣的钱给他爸当路费和吃住钱。我一开始想和他一起找。他爸知道我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让，让我就在这守着，还说万一哪天扬扬回来了，我在这，杨杨还能找回家。

        杨杨他爸就自己在外面找啊，有时候一年回来一趟，有时候两三年才回来。我还跟他说要不每年过年就回来，好歹在家过个年。你知道他爸说啥吗？”

        顾乡摇摇头。

        “他爸说啊，他不敢哪，不敢回家过年哪，总想着杨杨可能在外面吃不上穿不上，不知道过得啥日子，自己哪有脸过年，他觉得对不住杨杨。

        唉，我啊，心疼杨杨，可是也心疼他爸啊，前年回家，我看着他爸，才五十几岁，看着跟七十岁的差不多了，这么多年，在外面折腾的快没个人样了，我怕还没找回扬扬，他爸就先没了。”说到这里，陈杨母亲不停的用手擦拭着脸上的眼泪。

        顾乡依旧沉默着，他只能沉默，同时心中无法压抑的是对人贩子的痛恨。

        “我不怕你笑话，这么多年，我是天天看着杨杨的照片，我真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忘了杨杨长啥样了。有时我做梦啊，梦里头就能看见杨杨就在我身后，说妈，我回来了……，醒了后，就不想睁眼，就想着这梦能一直就做下去，就觉得闭着眼做着梦，还能看到扬扬……。”

        真的这几年，我就想着哪天有杨杨的消息，我也想明白了，别管啥信儿，是活着还是……没了。要是没了，有人给个信，让我和他爸也就断了念想，我们啊也就……不找了……就是可怜了我的杨杨，这辈子赶上我这样的妈，没照顾好他，对不住杨杨啊……”

        喧闹的广场，静谧的超市里，顾乡无言的看着这个被悲伤裹挟的女人，嘴唇微微颤抖。

        从陈杨母亲那离开时，走过很远，顾乡回头。

        远远地，陈杨母亲站在门外，一手扶着门，一手放在胸口，目送着顾乡。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表情，但顾乡好像听到陈杨母亲在轻声对着自己说着什么，恍惚间，顾乡仿佛看到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就站在陈杨母亲旁对着自己笑着。

        “我会找到他的。”顾乡心中轻声说着。

        坐回车里，顾乡努力收拾着自己的思绪。

        很久了，顾乡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直接的面对一位被拐者的母亲。也许有人会觉得在节目中顾乡不是一直都与这些人打交道吗？可是事实上那是不一样的，每次做节目顾乡都是提前知道了很多信息包括最终结果，从而更好的掌握访谈的节奏，而求助者们在节目现场镜头下一般也会有些克制，像这样的直面从顾乡不做外景后就从来没有过了，而这一次重新面对面一位悲伤的家庭，顾乡仿佛感觉自己心里多了一些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

        整理好状态，顾乡重新整理一下现在的信息。到现在为止，关于陈杨的线索差不多已经能收集的都已经收集到了，而且有了很重要的信息。

        从陈杨母亲那里，顾乡了解到陈杨身上是有特征的，在陈杨的右肩上有个黄豆大小的痦子，还有就是从陈杨的唯一一张照片上能看的出来，陈扬是有酒窝的。

        虽然只有这两条信息，但顾乡回想了下，从和绑匪的两次通话内容上，顾乡猜测绑匪很有可能是认识陈杨的，虽然无法确定这一点，但是别忘了顾乡是个主持人，而且还是个业务很不错的主持人，察言观色这方面顾乡对自己有信心，顾乡感觉得到绑匪每次提到陈杨名字时的语气状态表明陈杨对于绑匪很重要，这种重要不同于那种仇人之间的认知，反倒更像是……

        唉，想不通，顾乡叹口气，他努力试着用词语描述绑匪对于陈杨的感觉，但还是找不到更确切的词语。但是至少可以确定绑匪有些迫切。既是这样，顾乡就可以等到绑匪打来电话然后自己告诉他陈杨的信息。这样的话至少也许有可能确定这个陈扬是不是就是绑匪要找的那一个。

        顾乡看了看手机的电量，还有百分之八十。不知道绑匪什么时候就会打来电话，但顾乡可不想因为任何原因错过绑匪的任何联系。妻子和女儿还在对方手中，不知道绑匪会怎么样对待她们，只能祈祷她们不要受到一点伤害。

        “如果你敢伤害她们，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顾乡心想着。片刻，又无力的松开紧攥的拳头。

        自己现在哪有资格说这种话，现在的自己何尝不是对方手中的牵线傀儡，随意摆弄。

        顾乡目视着前方，眼神越发坚定。

        “等着我，我一定救你们，你们再坚持一下……”

        窗外，远远地，陈扬母亲依旧站在超市门前失神，顾乡深深看了一眼，转头开车向前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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