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六章 许国难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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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阙王朝,京城之外。
今日是原青阙王朝禁卫统领顾游下葬之日。
一位妇人暗自啜泣,牵着一位稚童,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夫君的棺椁下葬。
朝中几位大人未穿官袍,素衣来此。
除了青阙王朝的官员以外,还有一位来自大禾王朝诏神司的封诰使,郭茂学也前来吊唁。
因为这场不算葬礼的葬礼,不适宜太过声张。
故而到场的寥寥几人,皆是死者的挚友亲朋,且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甚至不敢穿上白色衣衫。
形式上,尽量遵循那位国师章博易的安排,“至简”。
争取将一切不必要的章程都抛开,只保留包括下葬在内的寥寥几个必要环节。
心中为那位死者默哀即可。
青阙王朝国师章博易亲自主持这场“隐秘的葬礼”。
老国师双手握拳,指挥着几位国师府杂役,缓缓合上棺椁。
在场之人,青阙王朝国师,章博易。
大禾王朝诏神司,封诰使郭茂学。
青阙王朝刑部侍郎,陈玉符。
青阙王朝禁卫副统领,即将接任顾游禁卫统领之位的叶绍文。
青阙王朝礼部尚书,宋书远。
顾游结发妻子,任海棠,顾游之子,顾昭雪。
除去负责合棺与抬棺的几位国师府杂役,在场唯有六人为顾游送别而已。
这位青阙王朝前禁卫统领,毒杀太子殿下赢潇一事,如今已经传遍了青阙京城,相信不久之后也会传遍整个青阙王朝,再然后,便是传遍整个桑柔州,然后就是扶摇天下。
身为皇宫禁卫统领,不司其职,反而在太子赢潇的登基大典之上,亲手毒害这位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太子殿下。
被世人所不齿,注定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原先顾府的声望,也将一落千丈,花费数十年积累的这些声誉,也在一夜之间,因“弑君之罪”将整座顾府推向风口浪尖。
夜里,不少京城百姓偷摸着走到顾府门外,朝里头扔鸡蛋、青菜。
在顾府门口贴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的,把人祖宗十八代写在纸上骂了个遍的。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问题在于,他们之中,可能真有某些义愤填膺的爱国人士。
可是,他们之中同样也有从前与顾游这位皇宫禁卫统领,有过过节的官员,正好趁火打劫,往已经沦为万人唾弃的顾府门上,多吐上一摊口水。
于事无补,可这么做了,他们心里快活。
无论如何,顾游已死,留在府上的下人们,也因为承受不了千夫所指的压力,亲朋好友的指责,而纷纷选择连夜离开顾府。
结果顾游才死三日,一座将军府便空空如也,只剩下侍奉一家子几十年的老嬷嬷,不愿离开,愿与顾游妻儿共荣辱。
老国师轻轻抬起手,下人们会意点头,开始合上棺椁。
“等等。”
顾游结发妻子,任海棠止住啜泣,竟是松开了握住孩子的手,快步走到夫君棺椁前,双手搭在棺材上,看着棺中人,心中悲痛不已。
“怎么可能呢······”
方才为了不让孩子担心,故而妇人不愿以泪目示人,强忍悲痛,偷偷啜泣。
此刻眼见着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夫君就要下葬,今生再难相见。
大悲之下,任海棠终是再难强行忍住悲伤,眼眶之中泛出泪花。
一如江水决堤,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转眼之间,一位妇人,泪流满面。
“嫂嫂,节哀。”
青阙王朝刑部侍郎陈玉符走到任海棠身后,轻轻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却又觉得不合礼数,旋即将手缩了回去,只安慰道节哀。
国师府那群下人被打断了动作,纷纷望向章博易,老国师朝他们摆摆手,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打搅任海棠为顾游送别。
毕竟此一别后,再难相见。
想要多看一眼,乃是人之常情。
陈玉符也朝棺椁中心看去。
棺中那人,尸骨未寒,从紫阳城头跳下时,他分明睁着眼,落地之时,却已经合上了眼。
想来是顾游临死之前,还想要再瞧瞧那条朱雀大街,再瞧瞧这座青阙京城。
可能他还想要回到家中,再瞧瞧妻儿。却不知为何,没有如此。
可能是怕多看一眼,便多伤心一分。
“顾兄······走好。”
陈玉符不忍再看,率先转过身去。
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人,整个青阙王朝就只有两人。
一人是他这个刑部侍郎,另一人就是老国师章博易。
顾游担下如此罪名,只肯告诉自己和国师大人。他说朝中其他人都不可信。还说朝中有永乐派来的奸细。
陈玉符亲眼看着多年好友从城头跳下,却不能阻拦,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甚至比当年饥寒落魄来京城赶考时更加痛苦。
同乡二人,初来乍到时,顾游说他读书不得行,走不了文路,只能走武路。
陈玉符当时笑道武路好走啊,刀枪拳脚的都是眼睛能看得着的危险,哪像文路,唇枪舌剑,口腹蜜剑,都是些看不见的危险。
两个饥寒落魄的同乡年轻人相约一文一武,要在更高处见。
时隔多年,一个从沙场杀入了皇宫,当成了禁卫统领。
另一个步步为营,官场之上如履薄冰,如今也做成了刑部侍郎,而当朝的刑部郎中年事已高,至多再坐三五年那个位子,已经将陈玉符暗中培养为接班人。刑部郎中之位眼看着也要到手了。
当年各自吹下的牛逼,即将共同见证,一起实现。
可陈玉符还来不及与老友分享这份成功的喜悦,就先从老友口中听到一件如此惊世骇俗的秘闻。
他连刑部老郎中都没说,第一时间选择告诉自己,还在自己的见证下,在刑部画了手押,认了罪,自己上交自己的罪证。
好一个行事完全的顾大统领。
当时在城头之上,陈玉符想过拉住顾游,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可争吵最终又都归于平静。
冷静下来以后,再做选择,好像一切就又清晰明了了起来。
是要青阙跟永乐开战,还是要顾游一人身死,结束这场闹剧。
好像任何一个站在家国立场之上的朝廷官员,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陈玉符犹豫过,出于二人之间的多年交情,可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和顾游一样的选择,选择了后者。
此刻,站在老友棺椁前,这位已经不再年轻的刑部侍郎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走好,再无其他。
章博易看了眼迟迟不肯退后的任海棠,无奈之下走上前去,说道:“逝者如斯夫,故人已去,还请任夫人节哀珍重,毕竟,昭雪还等着夫人。”
说完,老国师愣了愣,转头看着那个稚童。
顾昭雪?这名字······
孩子站在远处,不曾靠近棺椁,一双眼睛凝望棺椁,不知想些什么。
“国师,吉时已到。”粗通天文的郭茂学好意提醒道。
这话,却是说给那位夫人,任海棠听的。
妇人抹了把眼泪,轻轻点头,向后退了几步。下人们合上棺椁。
伴随着老国师那句“起棺,入土为安!”
所有人低头,为逝者默哀吊唁。
就这样,一位皇宫禁卫统领的一生,便这样结束了,埋于黄土之下,立碑于城郊山林。
葬礼结束之时,众人依次安慰过任海棠以后,陆续离开。
最终只剩下刑部侍郎陈玉符。
陈玉符走到任海棠和顾昭雪身边,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
那是顾游生前站在紫阳城头交给他,让其转交于妻儿的一封家书。
原本,陈玉符打算在当夜就转交任海棠。
可当他去了一趟国师府以后,看到看完信后老泪纵横的国师的神情,便觉得若当夜交给嫂嫂任海棠,恐怕妇人就要伤心两次了。
所以这位温柔的刑部侍郎,选择在顾游下葬这天,再将那封家书转交嫂嫂任海棠。
他想着这样一来,看着夫君离开,难免伤心落泪,此刻再读家书,心里反而有一丝慰藉吧。
任海棠接过那封信,双手开始颤抖。
陈玉符轻声道:“嫂嫂,这是顾兄让我转交给你的家书。请原谅玉符擅作主张,等到今日才将它交给你。”
妇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陈玉符一眼,而是低头凝视那封家书。
意料之中,陈玉符最后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稚童的脑袋,说道:“昭雪,以后你就是男子汉了,要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娘亲,知道吗?”
顾昭雪问道:“爹爹呢?”
陈玉符没有像妇人一样,把悲伤带给孩子,反而是笑容灿烂地说道:“你爹爹啊,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那个地方有书信,他说每个月都会寄一封信回来,嘱咐我转交给你。”
为了让孩子相信,这位刑部侍郎说了半个谎。
那小男孩轻轻点头,跟着笑了起来。
陈玉符缓缓起身,朝妇人微微作揖后说道:“嫂嫂,往后若有需要,随时言语一声。”
说罢,陈玉符缓缓离开。
任海棠打开那封家书。
不同于交付与国师章博易的那封书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事情,满满的嘱托,书信之上写满了义正言辞和无愧于心。
妇人手中这封家书,纸上唯有一行小字和角落的落款姓名。
寥寥几笔,却写满了羞愧难当和不敢面对。
可能这才是顾游自尽于城头前,不敢回家再看妻儿一眼的原因。
他无愧于青阙,却有愧于妻儿。
信上一行狂草。
“夫人,连累你和昭雪,是我不好。”
一个从来都写小楷的人,生平第一次写狂草,想让看到这行狂草的妻子,认为他走得相当洒脱。
既已许国,再难许卿。
————
章博易走前,在顾游墓碑前洒完一坛英雄胆,轻声道“英雄胆赠英雄”。
郭茂学临走前曾偷偷往顾昭雪的小手掌里塞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爹爹是清白的”。
陈玉符回到家中后,开始落笔写下第一封,所谓的“顾游从远方寄给孩子的信”,以顾游的口吻,并打算如约履行誓言,以后每月一封。
————
玲珑城。
以薄纱遮面的男子回到城中,与一位朋友对弈。
那位朋友问道:“你精心布置了十几年的玲珑棋局,结果竟然被一个禁卫统领以一人之死破局,心里当真没有半点可惜?”
男子笑着落下一粒白子,轻描淡写道:“谁说顾游破了我的局?”
那位朋友跟着笑了笑:“还要死鸭子嘴硬么。你意图利用刘文初这枚弃子打入青阙王朝,在登基大典之上毒杀太子赢潇,让故意留下证据、线索。
好让青阙王朝那边抓捕刘文初,最好是能严加审讯一番,此事会由暗中跟随刘文初来到青阙王朝的一位炼气士供奉,以独门观山河神通记录在空白画卷之上。
事后刘文初因毒杀太子赢潇之罪被捕入狱,秋后问斩,青阙王朝庙堂和民间都会出现一种声音,而这种声音宣示着裸的四个字‘讨伐永乐’。
庙堂之上就由你事先埋在青阙的几位大人煽风点火,民间则是因刘文初竟敢在登基大典上毒杀太子赢潇,若事情真的发展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永乐王朝那位速来以‘和平共处’为原则的皇帝陛下,也不得不考虑庙堂之上其余那些官员的进谏了,想要夺取桑柔州最后一片净土——碣石山,随之拿下隐藏在碣石山中的龙宫洞天。
借此占据道家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十大洞天其中之一的龙宫大洞天。当事情走到这一步,你便可以带领玲珑城举城投靠永乐王朝,成为永乐王朝第一供奉,带人率先进入龙宫大洞天,抢占机缘法宝。
这样说或许不够正确,你需要的不仅仅是龙宫洞天的宝藏,或许你已经将视线放得更加长远,盯上了那条‘海底龙脉’,那么,作为一城城主还不够的你,是否心中打算建立扶摇天下第十一个‘大王朝’,成为一座王朝的主人。
可惜,顾游之死,是你远远没有料到的变数。当他一人承担了罪名与骂名,永乐朝中那几位官员便不好借机向那位喜好和平共处的永乐天子进谏。更不必说青阙国师请来那位儒家圣人,已经向扶桑王朝传递了一封书信。
许圣人可是有几位得意学生,在扶桑朝堂之上身居高位呢,据我所知,六部之中,许常的学生占了三部之多,郎中、侍郎、太傅,更别提他还有一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郭茂学,如今可是那大禾王朝诏神司封诰使。此人除了掌握大禾王朝庙堂之上的力量,还拥有诸多山水神灵的香火情,此人身上的庇佑,甚至可以与一位王朝之中的皇子相提并论了。
只不过他人还留在青阙京城,具体想法任未可知,大禾王朝那边暂且不提。只说许常其他几位扶桑庙堂身处高位的学生,收到书信之后,若想方设法说服扶桑王朝与青阙王朝结盟。
哪怕只是口头上的盟约,永乐便不可能再动青阙王朝分毫。你的计划自然随之落空。”
在这位朋友滔滔不绝,夸夸其谈之事,那位玲珑城的主人,一直没有急于落子,而是始终面带微笑,看起来仍然胸有成竹。
当那位朋友讲完话以后,玲珑城城主微笑道:“很精彩的推算,道长不愧是龙虎山道家名门出身。道长这份窥探天数的推衍能力,恐怕就连那位张天师都要往后站站了吧?”
那人头戴芙蓉冠,脚踩流云履,身上没带那柄拂尘,背上却背着柄仙剑。
乃是扶摇天下为数不多的十位仙剑主人中,唯一一位道家出身。
若论今生辈分,此人尚且排在那位冠绝天下的张天师之后,所以面对玲珑城城主的这份捧杀,那位道长一笑置之。
他微笑道:“张天师擅长之处在于斩杀妖魔,不在于推衍占卦,而贫道却是自幼便修行‘三式’,我二人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
此人一语双关,各种意义上,他都不可以拿来与龙虎山那位张天师相提并论。
而他所提到的所谓“三式”,分别为六壬、太乙、遁甲,其中每一门修行起来都困难重重,世人修此三门神通,必逃不出五弊三缺的命理。
毕竟推衍过去未来,如同窥探天机。
天数玄奥,岂容世人窥探?
自然降罚于人间。
唯有真正得道之人,经天道允许,才可名正言顺地窥探天数,并且不用受到天罚。
眼前这位正与玲珑城城主对弈之人,便是其中一位。
此人名为符沉,仙剑纯钧之主。
玲珑城那位主人,名为司马俊楚,此刻缓缓起身,说道:“符道长所言其实也不算错。”
那位年轻道人洗耳恭听。
司马俊楚接着说道:“可符道长所推衍的一切命数,都是顾游改变此事之前的命数。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道长,命运这种东西,是可以被人为改变的?”
符沉蓦然低头望向棋盘,旋即说道:“原来如此,司马城主是给贫道上了一课。”
那位玲珑城城主,恰恰不是想要看到永乐对青阙发动战争,而是想要看到顾游以一己之力承担罪名与骂名,然而许常飞剑传信学生,令扶桑王朝与青阙王朝结盟。
这才是司马俊楚打算看到的。
而符沉被此人上的一课,旨在改变天数,改变命运,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一课名为“事在人为”,或可称之为——人定胜天。
————
灵葫洞天。
李子衿,霍如晦,宫子繇三人修整三日之后,打算离开永昼世界与永夜世界的边境,重新探索那片永昼世界。
之前李子衿打算冒险到永夜世界去,只是因为不明确到底永昼世界这边有没有仙芝存在。
而当宫子繇帮助少年找到一株仙芝之后,李子衿自然也打消了涉险一试的念头。
早在三日前,他便按照抱朴子仙药卷上所说,将那株仙芝捣碎服下,滋味不必宫子繇吃下的那株仙草好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当少年服下一株仙芝以后,且不提识海之中灵气以可称之为夸张的速度迅速填满。
还让少年的武夫境界,直接从炼体提升到了筋骨境,二境武夫摇身一变,变成了三境武夫。
只不过培元境中期的实力没有提升,好似这株仙芝,对凡人体魄的提升要远大于对修道方面的提升。
李子衿想了想,却也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缘由。毕竟自己就是奔着仙芝延年益寿这个念头来的。
若想延年益寿,仙芝必然是先从自身体魄开始发挥功效。
总不可能吃下一株仙芝,就能让炼气士境界从培元境直奔到金丹境去了吧?
那普天之下所有的山上炼气士,都不必修行什么功法了。那些山上仙宗只需要一个劲地埋头寻觅洞天福地,找仙芝食用即可。
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三人漫步在灵葫洞天一条山涧旁,宫子繇说道:“李兄弟可有延年益寿之感?”
那一袭黑红锦衣的少年摇头笑道:“世子殿下莫不是当在下能翻看生死簿?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在下如何能得知。”
那位扶桑王朝世子殿下哑然道:“那这什么仙药卷的,到底靠不靠谱,万一李兄弟吃了仙芝,非但没有延年益寿,反而还伤到了自身筋骨,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子衿摆摆手,“那倒也不会,我觉得仙药卷上大体还是说的没错,因为在下气体双炼,在服下那株仙芝以后,武夫境界已经从二境突破到了三境,而且浑身并无不适之感,可以见得仙芝的确有神奇功效。”
霍如晦眼睛一亮,“哦?”了一声,赶紧问道:“那仙芝真有如此神奇,让人吃一株就能徒增修为境界,那武夫多吃几株,岂不是节节攀升?”
李子衿用看待傻子一样的眼神望向这位横刀鬼见愁,觉得对方说话怎么就不先过过脑子······
他解释道:“这怎么可能呢?仙药卷上明确说了,仙药虽好,人体对仙药的承载能力却是极其有限的。仙药卷上提到‘仙芝复服,十年之内仅初次有效’,还有‘仙芝并服,十年内仅初次有效’就是说不管你有多少仙芝,有多少种类的仙芝,都只有第一次服用时才有用。
再想仙芝生效,就得等到十年之后了。然而真正的问题是,仙芝离开它生长的环境之后,别说十年了,连三天都活不成。而就算你在仙芝生长之地做有记号,又怎么能保证十年之后再来,在这期间没有人将仙芝取走呢?”
霍如晦听了解释,觉得有些道理,这才不再胡思乱想。
宫子繇笑了笑,提议道:“霍先生,李兄弟,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就在这溪流边‘安营扎寨’吧,可以从溪流里抓几条鱼烤来吃,而且沿着小溪走,通常也不容易迷路。”
霍如晦点头道:“全凭世子殿下吩咐。”
宫子繇苦笑着摇头:“霍先生真是······”
一口一个世子殿下的,怎么让他心里听着就这么不得劲呢?
像在骂人一样。霍如晦又不是不知道他宫子繇喜欢人家喊他公子,而非世子。
李子衿点头道:“可以,反正在下也餐风饮露惯了,什么地方没有住过。”
宫子繇饶有兴致问道:“哦?看起来李兄弟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过往?”
身着锦衣的少年剑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世子殿下说‘也’?”
那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哈哈大笑,随手从二十四桥明月笛的“内有乾坤”里,取出一张做工精致的小酒桌,桌上摆着三只金樽,其中一只金樽,此前被少年拿来给他捣过药。
“来来来,霍先生,李兄弟,下溪捞鱼之前,让咱们先共饮一杯!”宫子繇笑着替两人倒酒,“可不许不给子繇面子啊?”
霍如晦刚想拒绝的,听见世子殿下这句话,又把那句“不必了,霍某不爱饮酒”给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李子衿却对美酒向来是来者不拒,尤其喜爱家乡的剑南烧春,此刻少年接过金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心血来潮问道:“世子殿下,敢问扶桑王朝境内,可买的到剑南烧春?”
宫子繇眉头微皱,低着头,若有所思,嘴里呢喃着,“剑南烧春···剑南烧春······”
思索一番后,宫子繇摇头道:“听起来倒是耳熟,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过了。宫中没有这样的酒,不过李兄弟你放心,既然你开口问了,回头等咱们离开灵葫洞天,我回落京一定好好替你打听打听。”
霍如晦同样低头沉思,剑南烧春这种酒,他虽然没有喝过,可是却好像从一位客人那里听来过。
那位客人,似乎来自仓庚州。不过既然世子已经说了会帮那少年剑客打听,这位横刀鬼见愁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几人把酒言欢之时,宫子繇说道:“待我寻到二十四桥明月箫,咱们便可以离开灵葫洞天了。”
李子衿点头道:“两位愿意在这里待多久都行,承世子的情,让在下服下一株仙芝,找你那箫之时,在下定当义不容辞。”
霍如晦说道:“霍某没有什么想要的,替世子殿下找到仙兵,便离开此地。”
宫子繇喝了口酒,笑着说两人都太无趣了,一个比一个正经,这灵葫洞天里头灵气这么充沛,都不晓得多利用利用,练功修行一番吗?他宫子繇出身帝王家,不能够踏上长生路,可李子衿气体双炼,又在自己的灵葫洞天里,有什么不好意思修行的?
而且霍先生也是,就非得要一口一口帮本公子找宝贝,就不晓得在帮本公子找宝贝的路上,“顺便”替自个儿也找找宝贝?还只是个七境武夫呢,怎么,就已经当自己是武仙人,武道已经登顶,再难攀高,所以就懈怠了是吧?
喝了场小酒,让宫子繇将一个少年剑客和一个刀客武夫给劈头盖脸的分别教训了一通。
最后那位世子殿下烂醉如泥,给霍如晦扶到树下到了个七歪八斜,昏睡过去,开始鼾声如雷,这番睡相,哪还有半点扶桑王朝储君的风范?就是寻常的纨绔公子都不知比他好到哪里去了。
然而宫子繇喜欢称这为“不拘小节。”
欲成大事,不拘小节。那位世子殿下,总这么说。
霍如晦守在宫子繇身旁,搭好了篝火,伸出双手,缓缓烤火取暖。
他斜瞥一眼那少年剑客,正挽起袖子和裤脚,踩入溪流中,手里握着根削尖竹尾做成的鱼竿。霍如晦不禁感到好笑,分明有利器不用,却要费工夫用竹子做鱼竿,真是个傻小子。
那柄苍翠欲滴的翠渠剑被少年留在岸上,静谧无声。
还有一柄剑,未见少年将其拔出鞘过,但是霍如晦却认得,那是柄文剑,只因剑柄之上悬着金色剑穗。
文剑仓颉。
出神之际,那个手脚利落的少年剑客,便已经从溪流中抓起三条鱼来。
李子衿笑着将三条不停摆尾的鱼儿丢上岸,说道:“一人一条。”
晚饭之后,永昼世界虽无夜幕降临,可李子衿还是在霍如晦的强烈要求下休息了会儿。
自然不是对少年突如其来的莫名关心,而是霍如晦怕少年休息不好,在帮世子殿下寻找二十四桥明月箫时拖了后腿而已。
这也是少年难得有一次无需自己守夜。
太不容易。
几日过去,三人沿着溪流一路向下。
正应了初来乍到时,宫子繇那句“也许宝贝不在山顶,而在谷底。”
细算起来,距离李子衿,霍如晦,宫子繇三人进入灵葫洞天,也已经过去了七日时光。
这一日在路上,李子衿好奇问道:“世子殿下,为何如此执着于沿着山涧往下走?我们一路走来,也没有半点迹象显示你要找的二十四桥明月箫就在溪边啊?”
横刀鬼见愁霍如晦,同样有这个疑问,只是他人狠话不多,从来不问。
宫子繇轻抚腰间那支二十四桥明月笛,微笑道:“此前忘记告诉二位,子繇推衍出那支仙箫除了在灵葫洞天中,还有一条线索,‘近小水’,私以为,大水是为大江大河,小水,兴许就是这山涧溪流。”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宫子繇要带着他们二人一路沿着山涧往下走。
只是看起来,这条溪流也要走到尽头了,怎么······
正当李子衿有此疑惑之际。
三人望见了“小水”的尽头。
尽头总共有二十四道桥,每一道桥上都有着灵气屏障,拦住去路。
而且在那边,有一个手持银色长戟的黑甲巨将,站在溪流尽头,背对三人。
在他脚下,是一深潭,神潭中心有一物光彩照人,悬空旋转。
那是一支箫。
“二十四桥明月箫!找到了!”
“鬼将”
前一句,乃是那位扶桑王朝世子殿下所说,后一句,乃是善斩魑魅魍魉的横刀鬼见愁所说。
两人眼中绽放出同样的光芒,那是跃跃欲试的眼神。
李子衿眯起眼,仰望那尊身材高大黑甲鬼将,恐怕对方得有十丈高吧?
只不过,眼下看起来,那鬼将正在沉睡?
宫子繇惊喜道:“那便是我要找的仙兵,二十四桥明月箫!”
李子衿沉声道:“看样子,果真世间宝物藏身之地,都势必有灵兽或是机关守护宝物。那二十四道桥,恐怕不好过,两位可要小心些。”
宫子繇点头道:“霍先生,李兄弟,你们二位量力而行,让我主攻即可。”
宫子繇掌心的伤势早就恢复,眼下已经满状态复活,并且,他穿上了曹旺之前带回来的那件半仙兵法袍,流芳。
那位横刀鬼见愁面无表情,只是瞬间拔刀出鞘,横刀在侧,丢下一句“鬼将我来。”便消失在原地。
霍如晦脚下发力,拔地而起,整个人宛如一支箭矢,激射而出。
二十四道桥分别朝浮上半空的霍如晦射出一道灵气波动,不似剑气凌厉,速度却远胜过剑气,仿佛二十四根并无实质的捆仙绳蓦然飞出,去往那位横刀鬼见愁身边。
宫子繇见到此景,取下腰间那根二十四桥明月笛,放在口边,吹响一支曲子。
曲水流觞,宛转悠扬,从玉笛洞口飞出数道彩光,去向霍如晦身边,与那二十四道“捆仙绳光彩”相遇在半空中。
霍如晦抓准时机,骤然加速,脱离控制,径直落向那位身高十丈有余的黑甲鬼将。
沉睡中的鬼将被发生的动静唤醒。
它回过头来,双目漆黑无光,然而被那漆黑双瞳凝视之处,地面燃烧起黑色的火焰,生生不息。
“躲开!”李子衿一个猛扑,将还在吹着玉笛的宫子繇扑倒在地,躲过那鬼将的“死亡凝视”。
下一刻,两人方才所站位置,出现了象征着死亡的黑色火焰。
火光中,万物燃尽。
宫子繇万万没想到这二十四桥明月箫的守护神,竟是这样一尊不能与之对视的鬼将。
那漆黑的双瞳,那黑色的火焰,到底是何物?
他们不从而知。
远处的霍如晦,在鬼将转过头,睁开眼的第一课,便以刀光横斩一记剑气出手。
使刀如剑,天下唯一。
由那柄名为“镇魂”的狭刀劈砍出的雪白剑气匹练,硬生生挡住了凭空出现,本该燃烧在霍如晦身上的黑色火焰。
黑与白的碰撞,阴与阳的博弈,它们相互摩擦,相互融合,在天地间迸发出不可目视的力量。
大地开始颤抖,天际处诞生巨响,轰隆如雷,震人心魄。
鬼将的黑色双瞳在施展出几道黑色火焰后,恢复正常,不再拥有这份毁天灭地的恐怖能力。
霍如晦凌空朝下,横刀直斩鬼将头颅。
这一式,气吞山河,力拔盖世。
那七境武夫从天而降,恍若天庭神将,举刀入世,周身覆盖一层透明的武夫真气,狭刀镇魂的刀刃之上出现金色光彩。
如天边银河,坠星一颗,直落于地,在空中拉出一抹金色长虹。
鬼将扬起手中长戟,双手高举长戟,硬抗霍如晦这一记惊天劈砍。
狭刀镇魂一刀砍在黑甲鬼将的长戟之上,留下一道长约三寸的裂痕,威力虽大,却已被那鬼将运鬼气卸下三成。
一击未中,那位横刀鬼见愁落在黑甲鬼将的长戟之上,抬起一脚,再猛然踩下。
一尊身高十丈的黑甲鬼将,身形蓦然下沉三分!
鬼将张开嘴,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哪怕是远在二十四道桥之外的李子衿与宫子繇都被这声鬼将怒吼震慑地捂住双耳,动弹不得。
然而立于那长戟之上的武夫,宛如战神降世,身形一动不动,稳如山岳。
不止如此,在那黑甲鬼将怒吼之后,那武夫同样张开嘴,整个身子向前倾斜,运气一身浑厚的武夫真气,使出一门传说中名为“狮子吼”的功法。
音声如钟,盖过“雷声”,洪亮无比。
一声狮子吼,震地山河颤抖,深潭之水激起千层浪,两岸地面被鬼将与那七境武夫的吼声两种惊天声响震得裂开数道缝隙。
方圆十里之内,鸟兽散绝,精魅退避。
当霍如晦的吼声完全占据上风之后,那黑甲鬼将竟是被这位横刀鬼见愁震慑地原地愣住一瞬。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霍如晦扬起狭刀,纵身高高跃起,怒吼一声“镇魂!”
我以镇魂刀,镇压世间魂。
狭刀砍在鬼将肩上,直接将它的黑甲砍裂,鬼将伸手一捏,想要捏住那只“跳蚤”。
霍如晦不闪不避,径直朝鬼将伸出一只拳头。
大如古树树干的鬼将之拳,撞上小如麻雀的武夫之拳。
双拳交接之时,以一人一鬼脚下深潭为圆心,一道武夫真气和鬼气碰撞后散发的余震开始波及周遭方圆十里。
大地的裂痕愈加深沉,以至于李子衿与宫子繇二人要一剑斩开二十四桥第一道桥的灵气屏障,躲在那道凌空虚造,不会下落的拱桥上,远远观战。
深潭中心,武夫镇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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