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家教·余温

第三十二章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应该是在上学的过程中被传送过来的,  从烟雾中走出的少年穿着一身并盛中的校服，似乎是个乖巧的学生——可他那头明显不符合校规的长发可不是这么说的。

        长到腰间的长发异常夺人眼球，发质是和泽田纲吉毛糙不同的柔顺,  服帖地梳成高马尾垂在脑后,  同样是棕色,  轻晃的发梢却闪着微妙的异色光芒。

        那张脸相比同一时期的泽田纲吉要更精致些，差别倒也不大。只是那样浮于表面的笑容却不像“泽田纲吉”该有的,  让人一眼就能辨别出他们的差别。

        似乎已经觉察到周围的环境没有危险,  少年恍若无事地握拳摁灭了手心刚点燃的火焰——时间实在太短，reborn无法确定那火焰的颜色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自己的学生这个时期不会有这样的警惕性总不会是他的判断错误。

        ——更不会有那样看似温和却疏漠异常的眼神。

        那个少年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滑过房间外所有紧张地检测数据、开始收集能量的工作人员,  黑发黑眼的少年杀手（reborn有注意到那个停顿,  他认识他），最后停在了面前，坐在轮椅上有着青碧眼瞳的“江户川乱步”身上。

        然后他虽然笑意疏淡却依旧澄澈的棕色眼瞳,  对上了那双青碧的、与镜面或者宝石相类的眼睛——骤然缩小。

        reborn看到他垂落在身侧的指尖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像是突然感知到了某种不堪承受的痛苦。

        轮椅少年的身影倒映在“泽田纲吉”那一瞬间近乎金色的眼瞳之中，他像是想要呼唤谁,  却还是在一个呼吸间咽下了某个不可言说的词语,  一颗小小的痣随着并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

        “……乱步哥。”

        少年好像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短短几个音节却几乎像是哽咽呜咽，叫人难以听清辨认。

        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他用力闭了闭眼,  再开口时声音仍旧嘶哑，却把字咬的过分清晰。

        像是确认了什么难以接受、却终要接受的,  现实。

        “乱步哥。”

        他终于还是笃定。

        ……余温。万华在心中低声回应。

        他对上了少年投来的目光,  看到了曾经那个轻快地哼着小星星的小姑娘——她终于有了看似柔软欢快,  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

        她再也回不来了。

        ……我也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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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田纲吉，本名余温，在意外死亡之后因故成为了《家庭教师reborn》的主角，需要在这个意外失去了命运之子的世界里代替“泽田纲吉”存在。

        没有必行主线的要求，甚至除了按照原著人员配置成为彭格列十代目、收集守护者以及门外顾问等人员，担当起三七一角的大空的职责以外，对她没有其他要求——在有辅助金手指的情况下可以说是简单的过分的任务。

        ……或者只是余温不识好歹。

        男性的身体，陌生的语言，所谓的主角光环，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更别提那些不知道要给予谁的感情。

        为什么那些穿越者可以那么简单地抛弃过往的自己，余生用另一个人的名字身份过活呢？

        他们居然可以那样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

        余温或者并没有什么非要活下去的理由，但是始终都爱着自己。

        养不黑的半长发总被老妈压去修短，逃不掉的换季感冒要等三个月才会痊愈，同一支练习曲在同一个小节失误，从来做不到的一天八杯水，踩在死线完成的报告论文，总是在挂科边缘徘徊的高数，会被好友嘲笑的粗糙火柴人，磕磕绊绊间歇性努力的业余日语。

        再不完美、甚至丑陋，余温永远都会爱着自己。

        然后她穿越了。

        一边碎碎念一边给她的论文调整格式的教授，室友说着酸唧唧的话给她递划好的高数重点，嫌弃她的灵魂画技并给她画q版小人的哥哥，好友缠着她出门录歌还要坑她一杯拿铁，妈妈总是想要赶她出门旅游，又总是担心她在外面受欺负。

        渴求爱意又自私的女孩子，想要不劳而获超强琴艺的女孩子，做着心知肚明白日梦的女孩子，怀疑一切美好却不愿意放弃的女孩子。

        ——在那个夜晚，全部留在失去的“余温”身上。

        头发可以养到很长很长妈妈不会再来压着自己剪掉，身体健康不会生病却总是受各种各样的伤，被环境压迫学得很好的日语流利，昂贵小提琴和似乎再也不会卡顿的练习曲。

        便当的饭菜温热，“妈妈”的笑容温柔。

        可她不能接受。

        讨厌男性的身体，陌生的语言，对谁都温柔的母亲，无法确定来源的感情。

        在突然转移进入一个从来被认为是“漫画”的世界里之后，她在“现实”中被压制的对感情的偏执终于爆发。

        如果“余温”已经什么都失去了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一份绝对成立的，“爱”？

        活泼外向，敏感偏执——余温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

        她曾经选择了接受现实，接受世界上没有绝对成立的“爱”，因为那是“生活”，是她付出了那么多去经营的人生，她拥有的也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满足，足以让她无视心中的空洞。

        可是她为什么要接受，在失去了一切来到一个虚构的、甚至有着“主角光环”这样东西的世界之后，自己依旧要像曾经那样忍耐着活下去？

        从出生那天开始，被所经历的一切折磨，因为无法被满足的空洞而茫然，始终无法与这个世界达成和解。

        但依旧听话，乖巧活泼，不给人添麻烦，也从来不表达自己对“爱”的渴求——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

        不是为了他人着想，或者说，这只是她自己的习惯而已。纵使无法与世界和解，却绝对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改变自己。

        要爱着自己，接受自己——无论对余温还是对“泽田纲吉”，这都是必须的，唯一不可辩驳的，真理。

        ……或者她早已明白了什么。

        然后她被封印了火焰。

        为了防止过于强大的火焰破坏身体，刚之焰被父亲和彭格列的九代目封印，于是反应神经同样被抑制，肢体协调能力下降，平地摔变成了家常便饭，她的身上总是带着青青紫紫的淤青甚至伤口。

        在又一次受伤，而自己的父亲却只是安慰而没有解释，母亲依旧露出担忧的安慰的笑、好像这种情况不是在那次和父亲三人独处之后突然出现的时候，穿越者好像突然恍然大悟。

        其实是自己在得寸进尺。

        她明明已经得到了很多了，一次死亡没有成为最后的终点已经是命运的优待，而这也明明是个完整的、真正的世界。

        除了被加载了“主角光环”的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正常的——所以就和前世一样，没有人会把她视作全部。

        只是她在耿耿于怀，为了那些本来就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爱意——就算有，也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是她自视甚高，是她自作多情，是她说着讨厌自己的身份仍为此而无声自傲，以为那个因为主角光环而被关注的人真的是自己。

        原来高高在上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但以后不会了。

        他终究选择了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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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步哥。”

        万华看着那具身体带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灵魂接近，“泽田纲吉”在轮椅前蹲下，琥珀般的眼瞳抬起，看进青碧的眼睛里。

        于是他听自己的哥哥开口回应，一样的嘶哑，却温柔刻骨。

        “……纲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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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华“穿越”的时候，余温的葬礼已经过去了一年。

        小提琴界的新星，死在了最好的年华里，死在了一个那样恶臭不堪的人手里。

        所谓的追求者，嫉妒着余温的才能，又“爱”着余温，终于在余温再次获奖后的夜晚，将余温骗到教室妄图占有她的身体。

        万华不想回忆那些恶心的言语，甚至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和这种令人作呕的存在是同一性别——但事实就是，那个男人因为那种可笑的原因想要占有余温，然后被拼死反抗的女孩激怒，冲动之下，用一旁的小提琴击中了余温的后脑。

        在余温倒下之后，他又好像从这种行为中得到了某种变态的快感，不愿罢休，掏出怀中本来想要用来胁迫余温就范的刀，废掉了余温用来拉琴的手，又在余温想要逃脱的时候，追上去，在她的身体上捅了好几刀。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之下都做出了什么，回过神来的男人扔下了凶器，丢下似乎断绝了呼吸的余温，选择了潜逃。

        他的冲动作案当然没有逃过天网恢恢——可那个小姑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一身狼狈地倒在血泊里，生命的最后，倒映在那双明亮的眼瞳中的不是璀璨的星空，而是人性的丑恶。

        躯体上18处刀伤，双手伤口不计其数，每一处都深可见骨。后脑受到重击，但是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却没有完全昏迷，最后在无法求救的剧痛中，死于失血过多。

        他们无法想象，那个姑娘在差点被自己的追求者侵犯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在看着自己要用来拉琴的手被废掉的时候是怎样的痛苦，也无从得知，她看着他慌乱的背影离开、自己无法求救、就这样慢慢断绝了呼吸的时候，心中怀着的是何等深重的绝望。

        那个人渣被判处死刑——但是谁来把他们的小姑娘还回来呢？

        她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如果不是那个人渣在冲动作案后选择了落荒而逃的话。

        或者说，她本来会继续作为一个小提琴家、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一样，在夜空中闪闪发光的。

        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人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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