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伤痕

她坐直身子，道：“璇花，你怎么了？”

        璇花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仍低着头，轻声道：“没什么事。”

        暮雪道：“手臂，你的手臂不舒服吗？”

        璇花仍道：“奴婢没事。”

        璇花仍是低着头，暮雪看不到她的眼神，只能看到她扑闪扑闪的睫毛，一下又一下，给她一种很慌张的感觉。

        暮雪道：“给我看看你的手臂。”

        璇花怔愣了一下，下意识便将手臂往怀内缩了缩，她摇头，道：“不用了，奴婢真的没事。”

        “给我看看。”暮雪加重了语气。

        璇花仍是摇头，无声地拒绝着。

        暮雪紧蹙着眉头，她真想直接抓住她的手臂来看，但又怕弄疼了她。她便凑近她，严肃道：“璇花，你若是真的无事，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扭扭捏捏不肯给我看。所以，不要再对我说什么‘你没事’的话。”

        言罢，她又放缓语气道：“而且，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道吗？我又不是外人，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来看，所以我担心你，想看看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若是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若是有什么事，我还能帮帮你。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担心。”

        暮雪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紧紧地盯着璇花看。片刻，璇花似乎是放弃了挣扎，无言地将右手臂伸到暮雪面前。

        暮雪靠近她，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慢慢撸起她的袖子。映入眼帘的，是青一块，紫一块，上面还有一道道红印，有的隐约已结了疤。

        暮雪被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如鲠在喉，看向璇花，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打的？”

        璇花欲抽回手臂，暮雪察觉她的动作，微使了力不让她抽回，她又重复道：“到底怎么了？”

        璇花知是躲不掉的，想要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可当对上暮雪的眼神后，她还未绽开的笑却僵在了脸上。

        暮雪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愤怒，璇花整个人一下子就怔住了，她鼻头一酸，眼眶也觉发热。璇花咽了咽喉咙，强忍住泪水，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无所谓，她道：“姑娘，奴婢没事的，前几天做错了事，被姑姑惩戒了。”

        暮雪哼了哼鼻子，愤愤道：“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至于打人啊！还打得那么狠！”

        璇花扯了扯唇，道：“姑娘，其实奴婢这还算好的了。那次也确实是奴婢做错了事，奴婢当时不小心把一盒发簪弄掉地上了，摔掉了不少珠花。那一盒里约莫着有十几支，是费了好些时候才做好的。姑姑自然生气，便惩戒了奴婢。”

        暮雪蹙眉更深，心疼地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痕。听璇花这般说，确实是她有错在先，但她仍道：“那也不能打那么狠啊！”

        璇花微微叹气，仍轻声道：“姑娘，被打一顿挺好的，总好过受其它惩罚。”

        听此，暮雪气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打一顿挺好的’？难不成被打了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璇花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在内务府，宫女们做错了事，都是宁肯被狠狠打一顿，也不愿接受其它惩罚。”

        暮雪不解，抬头问道：“为何？”

        璇花道：“在宫里，内务府的宫女品级虽算不上高，但做的活相对来说还不算多累，都不是些什么体力活。就拿奴婢来说，奴婢在司珍局里，每天的活就是整理做首饰的珠花之类的东西。和浣衣局，御膳房的人相比，简直是轻松不少。所以，内务府的宫女若是做错了事，宁肯求着姑姑打她们一顿，也不愿被送到其它地方做活。”

        “而且，还有这种情况。”璇花突然压低了声音，“有些宫女犯的错其实并不是很严重，但姑姑就是看你不顺眼，或是想让你拿些值钱的好东西孝顺她。如此，她们便故意威胁你要把你逐出内务府，送到浣衣局。犯了错的宫女便有苦说不出，只好拿自己辛苦攒下来的钱物来讨好姑姑。”

        听此，暮雪抿紧了唇，原本已经舒展开的眉头又凑在一起，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是不喜和厌恶。

        见她神色，璇花便猜到暮雪心中的想法，她无奈道：“姑娘你刚入宫，还是在皇上身边当值，自然很少遇到这样的事。但其实，这样的事情，甚至比这还肮脏的事，在宫里比比皆是。”

        暮雪咬了咬唇，没有说什么，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有遇到这样的事吗？还有这次，姑姑有威胁你吗？”

        璇花道：“奴婢在这宫里十余年了，自然遇到这样的事。但是现在好多了，王姑姑对奴婢还可以，很少为难奴婢，这次也只是打了奴婢。”

        闻言，暮雪惊道：“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竟然已经在这宫里那么多年了？！”

        璇花无奈地笑了笑，道：“家里穷，很小就被卖到宫里了。”她语气清淡，似乎说的不是自己。

        暮雪静静地看着她，抬起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无声地安慰着。

        璇花低头笑了笑，道：“奴婢是在这宫里长大的，确实是吃了不少苦，但也只能忍着。姑娘！”她突然抬头看向暮雪，眼中闪烁着光亮，“你是第一个那么关心奴婢的人，奴婢真的很感谢你。”

        她又看向自己的手臂，暮雪的手还在轻托着。她道：“姑娘，这伤真的无大碍。虽然看着吓人，但已经不是很疼了，也不影响做事。”

        即使璇花如此之说，暮雪面上仍是紧绷着，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突然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好像能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

        她停顿下来，璇花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正欲问，暮雪又接道：“为了能继续留在一个地方，宁肯被打，或者花费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钱。”

        璇花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是什么，便道：“被打只是暂时的，钱也可以再挣。但若真的被罚到浣衣局这种地方去，那可真的是难有翻身之日。”

        暮雪不言语，神情仍是不悦。

        璇花叹道：“姑娘，奴婢以为，你不理解的应该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这种相处方式吧。”

        暮雪抬头看向她，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璇花接道：“奴婢刚才也说了，姑娘刚来皇宫没多久，还是在皇上身边当值，自然很少遇到这样的事。但其实，这种事在宫里很常见的。这皇宫，面上有多富贵，内里也就有多脏。也不怪人说，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暮雪的声音响起：“这种事，上面的人不知道吗？”

        璇花低着头，没有看向暮雪，只听到她的声音很冷淡，她没作多想，回道：“大抵是知道的，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言罢，她下意识看向暮雪，却见她正盯着自己看，但瞳孔失神，很明显没有真的在看她。

        璇花一惊，忙道：“姑娘，奴婢……奴婢刚才说的是不是吓到你了？”

        暮雪回神，安慰道：“没有。”

        璇花心中仍有些不信，自责道：“奴婢……奴婢今天……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姑娘，奴婢说的话你就当听个笑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虽是安慰，但也带着些璇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以为，暮雪在皇上身边，看起来皇上对她还挺照顾的，所以不需要太多考虑这种事。

        见她如此慌乱，暮雪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没有被吓到。你在宫里那么多年，懂得自然比我多，一些话，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她顿了顿，收住了笑，道：“而且，来年的现在，我大概就不在这宫里了。”

        说这话时，暮雪的神情冷淡，就连声音也是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而璇花着实被惊得睁大了眼，她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暮雪道：“我和皇上签了契约，他救我一命，我在宫里服侍他一年。时间到了，他就放我出宫。”

        璇花怔愣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只是道：“挺好的，外面总比宫里好。”

        暮雪看向她，问道：“那你呢？你以后可以出宫吗？”

        璇花苦笑，道：“奴婢是被卖到宫里的，若是想出宫必须攒钱赎自己。”

        暮雪问道：“那你攒了多少呢？”

        璇花摇头道：“没多少，月供本来就不多，有时又会拿出一些孝敬姑姑们，剩下的就很少了。”她又叹口气，似是认命般，“有时想想，不出宫也行。照现在攒钱的速度来看，就算有一天真的攒够了，奴婢都不知道多少岁了，就算出去也嫁不了人。在这宫里，虽说有时会受些委屈，但总归不会饿着冷着。”

        暮雪静默了片刻，道：“我拿的月供总比你多些，若是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

        璇花抬头看她，心下又惊又喜，却推辞道：“奴婢谢谢姑娘好意，钱财这物，你以后也少不了用的，还是别花在奴婢身上了，奴婢大概是要留在宫里的。”

        暮雪也没在这事上纠缠太多，她知道她若继续说下去，璇花仍是推辞，便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若是你改主意了，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话到如此，璇花便点头应道：“那奴婢就先谢过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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