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Cafe（2）

秋天是很容易发生些什么的季节，因为天气好，因为心情好，天时气利人和均沾点。

        他们的重逢也在秋天，往后的很多事情，无论大小多生于秋季。

        2019年的秋天注定是要发生点什么。

        -

        天色灰暗，辨不清具体时间，秋日带着厚重又压抑的气息席卷首尔城，所有的事物在这一天看来都叫人心烦意乱。

        今早苏菀醒的早，没怎么拖拉就出门了。时间还很充裕，索性就散漫地走在稍显寂寥与清冷的街上，一边走一边看，看各色的景和各样的人。有些路段的落叶还没来得及清扫，四四八八散得稀碎，枯黄的枝叶覆在水泥人行道和柏油路上，颇有静心凝神的效用。

        时候尚早，行人不多，车子也少。晨间鸟叫，巷道人声，苏菀跟着恍然间听到的音乐走进一家咖啡馆。轻快的乐音越来越响，是一首韩文歌，调子让人听了心情好的类型。

        推门而入，店内只有三两位员工在做准备工作，偶尔会有一两位客人打包咖啡边喝边离开。

        “您好，请问您要喝点什么？”男侍者带着客气礼貌的笑问她。

        苏菀正想着，感受到有人排在了身后才开口：“美式，去冰。”

        “好的，打包吗？”

        苏菀点点头，掏出钱夹准备着。

        “您是外地人？中国来的？”侍者递给她单号，跟她聊了起来。

        “对，很明显吗？”

        “韩国本地的都爱喝冷饮，而且你身上能看出中国女生的气韵来。“

        “是嘛，谢谢哈哈。”

        “您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好。”苏菀站到边上等，让出来点单区。

        男侍者继续问到下一位：“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美式一杯，也是打包吗？”

        “好的，加冰吗？”

        “好的，这是您的单号”

        全程没听到有人回答的声音，正静静站在边上着歌等的苏菀往旁边瞥了一眼，她后一位客人古怪得很，浑身裹得严实，戴渔夫帽和口罩，帽子拉得很低看不到眼睛。他的回答仅是用手指点菜单上的文字和点头，手也藏进袖子里大半，隐约能看到纹身的边角。

        余光正瞥着，他忽然扭头看了眼这边，摸摸身上的口袋找着什么。

        “先生？”侍者手上还拿着他的单号。

        男人挠挠头不知所措，手从里口袋缓缓拿出，带出来的都是空气，什么也没有。他没找到钱夹，身上似乎没有能付钱的东西。

        “先生您？”

        男人微微鞠躬正欲转身，打算不买了。

        “等等，我们一起的。”苏菀二话不说结了钱，拿了单号往他手里塞，“一起的。”

        侍者狐疑：“一起？”

        苏菀扯了扯他手肘处的衣服，冲侍者笑道：“对，现在开始，我们是一起的。”

        -

        买完咖啡再出来，路上的行人多了一点，也仅仅是一点。时间还是很早，路边的残叶都被扫净，找不到半点脏乱的痕迹。

        苏菀手上的咖啡已经喝了快一半，身边的男人却还只是拎着袋子，不喝也不说话。她问的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他只点头摇头或者单音节词地答。

        很奇怪，明明没有事先商量，她不过按着自己平时走的路走，他却能与她同行好一段路，沉默地走着。苏菀喜欢人少的道儿，所以也没有惹来很多异样的目光，偶尔会遇上几位相识的人，打打招呼问候一声就散了。

        到了一个分岔路口，苏菀停下步子。男人转过身面对她，用看不见眼睛的帽边对着她发出疑问。

        “是经纪公司的练习生吗？要不要叫人来接你？”苏菀温和问道。

        虽然一段路上他都不怎么说话，态度不友善，但她也能理解，韩国街头穿成这样又一声不吭的，指不定就是艺人或即将成为艺人的练习生。

        男人摇摇头，又向她伸出手，掌心的纹路清晰，手指修长没留指甲。

        什么意思？要路费？

        苏菀摸不着头脑，从兜里掏出几张钱票和交通卡茫然道：“你要哪个？”

        男人忽然弯下腰，双肩小幅度抽动，无声笑完他才直起身一边抬手推回她的，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苏菀窘迫地收回手，掏出手机递给他，小声嘟囔道：“装什么酷？好好说不行吗？”

        男人在她的手机上摁了几下又还给她，手藏在袖子里站在原地冲她挥手，似乎在跟她道别。

        “你不打给朋友？”

        他摆摆手，仍站在原地，示意她继续赶自己的路。见她还傻愣着不动，一副不放心他的样子。

        男人开口说了第一句长点的话：“谢谢，我自己可以回去。”

        声音磁性软糯，苏菀总觉得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真的可以？”

        男人轻笑道：“当然，我是首尔人。”

        是不需要她多操心的类型，她讪笑着低下了头。

        忽然觉得他的笑声也很熟悉，苏菀纳闷，满腹狐疑地把手机塞回包里。

        “那我先走啦。”

        “路上小心。”

        “你也是，路上小心。”苏菀扬扬手往右手边迈开步子。

        “今天谢谢你了。”

        又一回头，男人礼貌地鞠躬致谢并目送她离开。那模样很像剧里看过的庄园管家或者男仆，绅士又客气。

        苏菀努力不让思维跳脱的太厉害，强忍住逐渐变得怪异的笑，继续维持着脸上和善的笑容：“不客气，举手之劳，拜拜！有机会再见啦！”

        等女人消失于视线中，男人才朝相反的方向迈步，渔夫帽下的一双眼眸也扑闪着疑惑不解的光。

        奇怪，这个笑似乎在哪见过？而且她的声音也有点耳熟。

        难道这就是咖啡馆里让他摸到手机却鬼使神差地不肯掏出来付钱的原因吗？即便顶着差些买不到咖啡的难堪。

        她的身影和他脑海里那道模糊的印象重合，又很快被他否决。

        哪有这么肉？印象里那道模糊影子瘦多了好吧。而且头发怎么会长得这么快，都已没过前胸快及腰了。

        两个人风格也不一样，之前那一位穿暖色调的套头卫衣温婉动人，今天这一位疏离冷淡，一件雅灰廓形西装外套罩着娇小的身形，破洞牛仔裤和短靴营造出反差的街头感，笑起来却又很亲和。

        但是记忆太过遥远，很难想起来具体模样。只留个模糊影子和泰宇没追成的难搞印象，名字倒是记得牢，泰宇那几个家伙老念着。脸是真记不起来。

        一时想不起来就算了。

        他从内袋里掏出手机，将未接来电列表里的一串号码存了下来，又打了个电话。

        “哥，来老地方接我。”

        “我今天又在一家店里听到了我们的歌”

        那头的人不知道回了什么，男人脚步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严肃极了：“bigbang是我的心血，我不可能放弃，谁都别想劝动我。”

        “想要我丢下成员一个人solo？做梦！”

        他收了手机，仰头望望天空，今天依旧没有太阳，天色灰蒙蒙的，唯一不同的是好像比之前亮那么一点。

        也就一丁点。

        -

        苏菀是第一个到工作室的。

        黄金地段狎鸥亭的一条里街的半坡上，周围树着的皆是四层内的平矮洋楼，外观设计各有各的风格，各家店招也都独一无二，不过似乎约好了一样，都走低调不张扬又有个性的路子。但即便不写明是什么店，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个大概。

        这条街跟繁华商业区离得远，前头有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和稍矮一截的居民楼隔绝开人声喧嚣，如拥挤人群中被挤到最外围的那一伙互相抱团取着暖，也另造了个小世界生活，不必为不合群而难过。

        苏菀刷了卡从闸门进来，走在半坡上，再慢悠悠往工作室走，手里的咖啡刚好空杯，顺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另一只手拎份kfc的单人早餐大爷似地闲庭信步。她走进前院，一屁股坐在石椅上，看风景吃早点，眼睛四下张望享受着这片刻独属于她一个的宁静。

        一点也不像来上班的，倒像是回了家。

        不过这是她的工作日常，无固定上班时间，不走常规流程，偶尔忙得跟个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不忙的时候就快活得要死，可以自由支配闲暇时光。

        在院里坐了好一会儿，隔壁几家店面都慢慢热闹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而她这边还是一个人，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声。

        苏菀推开一楼的门走进来，晨光斜斜地照进屋子洒了一地，半弧形红漆木的前台桌子上摆了好几个文件盒没收拾妥帖，边上一只青瓷花瓶插了错落有致的干花点缀单色调的桌面。正中央是会客用的两套实木桌椅，垫着色彩艳丽的软坐垫。临街道的两面落地橱窗站着坐着三四个人形模特，套了大家举手表决选定的当月展示成衣，一旁设有升降式的双杆晾衣架，上面挂满了衣服，长袖、短袖各个季节都有，另一边好几个落地式的，也都挂着衣服和配饰。

        一楼用磨砂玻璃分隔出小型会议室、个人办公室和机房，门口都摆上了绿植，被人精心照料和呵护着。今天的日光并不强烈，但屋内每一处都像有阳光钻进来了那样闪着暖洋洋的不刺眼的光，点燃了她眼里的小火苗，属于她构想的梦的。

        现在都已实现。这是她一点点打造出来的“乌托邦”--lovedhouse，她更喜欢称之为“永不消逝的爱”。

        lh是最常用的，因为简短方便。

        头一回觉得闵安勋提出的点子—自己当社长，自己做老板，自己掌握说话权，是真的不赖。虽然前期差点把她和其他人的半条命折腾没，但这个成果很让人满意和自豪。

        不依附于谁，不去迎合谁，拥有对不想做的事sayno的权利真的很爽。

        上午十点左右，工作室的另外五名核心成员才赶到，稍作休息就抱着电脑和各自的家伙事上了二楼的大会议室。液晶大屏投着闵安勋精心制作的ppt，每季例会是他定下的规矩，用于制定当季工作计划和总结上个工作季，以及分派任务。

        “上个月月底，我们已经跟韩国三大电视台之一的sbs电视台签署了合作协议，在未来的五年里我们工作室将为其出品的一些影视剧、综艺节目等提供服装，借此提升lh在韩国本土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以拓展市场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三个系列的生产线，‘dailylife’产量、销量双高，而‘memories’因其特别性是最知名的，定制线‘only’因为缺乏知名度订单量较少，日后需要再加把劲“

        苏菀不喜欢开会，尤其是跟绘图设计无关的会议，她觉得枯燥又乏味。以前在其他品牌工作时，她就经常缺席会议，非必要不参加，一是真的忙于画设计图抽不开身，二是不喜欢听尖锐的名利性说辞，她更喜欢参加交换各自想法式的头脑风暴。

        但现在她成了品牌主理人，不得不开，没有逃的理由。天生对这类事件的反感与社会身份携带的责任纠缠在一起，掰扯不出胜负，也因此她有了听着听着就走神的坏毛病。

        再回神，闵安勋正好进入收尾工作。

        “本季我们除了要继续加强日常的生产之外，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便是准备十一月中旬要出席的秀—巴黎时装周，我们作为新晋潜力品牌之一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宣扬我们的品牌理念，苏菀，这场秀的准备工作由你安排，请在下个周末前交给我一个方案构想。此外，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们的工作日程大体如下“

        苏菀揉了揉眉心，她暗自叫苦：好日子到头了，又要熬好一阵了。

        每季例会一般都至少一个小时以上，临近饭点才开完会，苏菀整个人累瘫在会议椅上，眼皮子上下打架。

        “要一起吃饭吗？大家？”负责运营跟制作的成员文永胜兴致勃勃问道，“我最近知道一家新的店，味道超级一流，要一起去尝尝吗？”

        毕赢摇摇头，皱眉道：“我还得回去剪片子呢，苏菀的要求太严了，熬没我半条命还没剪完。”

        苏菀虽然累，但是辩驳的力气还是有的，她斜一眼毕赢，拿出了当社长的气势道：“拉倒吧，自己把时间都花在陪女朋友那去了，还把锅推我身上，再给你三天时间，必须交份初版给我。不准再拖！”

        毕赢刚想哀嚎，瞥见苏菀投来的杀人眼神，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狂点头。他捞起自己的东西灰溜溜地走了，脚步虚晃仿佛被抽光了全部精神力。

        主运营文程琳放声大笑，一点都不顾形象，笑得刚涂的口红都沾上了牙。

        造型师智桉幽幽开口：“别笑啦，牙龈都出血了。”

        文程琳急忙收住，下意识捂嘴，蹭一手口红道，她怒瞪着智桉：“去你的！你才牙龈出血，我又得再涂一次！你这个人好烦啊！”

        “烦就别喊我吃完饭陪你逛街咯。”

        “不陪就不陪，这不是还有小菀嘛”

        苏菀一听文程琳要找人陪着逛街头都大，她急忙拒绝：“别叫我，不去。要睡觉，勿扰。”

        言简意赅，直接无视了文程琳投来的可怜兮兮的祈盼目光。

        “呜呜，菀菀你也太不讲情义了吧”

        “得了你，就你那股不走穿鞋底不停的劲儿，也就我能受得住好嘛”

        “那你陪不陪嘛”

        “求人办事就这态度？谁理你？”

        俩冤家一见面就爱吵个不停，整天闹哄哄的，她们俩抱着各自的东西出了门，准备搭乘文永胜的四驱车一道去吃饭。

        文永胜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驾驶位，他摇下车窗看向还站在工作室门口的苏菀俩人问道：“你俩不一起去吗？”

        苏菀摇头，叹息道：“算了，现在美食已经解不了我的乏了，唯有睡觉能够续我命，我们等毕赢完工后约酒吧潇洒放松咯。”

        “哈哈哈，也行，那我们走啦。”

        “好，拜拜。”

        苏菀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他们离去，正午的太阳越发灼热，烧得苏菀浑身难受，脱了西装薄外套搭在手上。

        “开车没，送我回去，天热不想走路。”苏菀推了一把边上人的肩道。

        闵安勋见怪不怪，却还是忍不住念叨她：“你还真一点都不客气，哪有点女孩子的样儿。”

        苏菀给了他一记重拳，锤得他惊呼出声：“少废话，走，赶紧的。”

        送她回去的路上，闵安勋又发挥了他与生俱来的老父亲精神，喋喋不休地念着苏菀，从生活饮食到作息习惯，从人际交往到谈吐礼仪，苏菀懒懒地撑着脑袋敷衍应他，最后实在受不了了。

        “吵死了，别影响我补觉。”她慵懒地放着狠话，耷拉着眼眉瞪他，勉勉强强达到个“震慑人”的程度。

        闵安勋刚想因为她的语气好好教训她一番，一看她这副有气无力还要装凶的样子乐得不行，训她的话全从嘴边溜走了。

        “你昨晚干嘛去了？这么没精神。”

        “”

        “欣赏名门大家们的艺术著作”

        “编，继续编。”闵安勋打断她，睨她一眼，那眼神就差把“荒唐可笑”刻在脸上。

        “看动画片，《米奇妙妙屋》，墙裂安利你去看。”

        “”

        “看个鬼，我就说不能给你放小长假，消极怠工，你看看你脸长了多少肉，这些天没少吃吧。”

        “放假休息是为了养足精神为新的忙碌期做准备。”

        “你养足精神了？”

        苏菀撇撇嘴：“被你唠叨没了。”

        “又我的错？”

        “不然呢？”

        车内闹哄哄的，竟然也能平稳地行驶着，没打起来是个奇迹。

        好吧，lh的冤家不止一对，而是无限对。

        跟它的发展潜力成正比，应该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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