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富察（一）

王府里的日子也就一日一日过去，到玥琳生辰前，弘历和福晋又各有赏赐。

        福晋赏赐的是一套点翠钿子，做工精巧绝伦，一看便知是不菲之物。而弘历赏赐给玥琳的是十卷古籍；玥琳叩谢了赏赐，正惊异于弘历竟赐她古籍，谢恩也更为真情实意。

        待翻开古籍细看，这其中还掺入了三本弘历的诗集。

        玥琳顿时黑了脸；只因是王爷所赐，才将这三本诗集摆在檀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若弘历过来定能一眼看到，他也便没有理由认为玥琳不识真宝，埋没了他的真迹诗作。

        便是如此也令玥琳觉得一阵头疼，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一劫难。

        余白观量着玥琳脸色不太好，正欲出言相问，才见玥琳已是恢复如常神色：“王爷的赏赐自是最好的。”便是掺杂了弘历的私心，其余七本古籍都是好的，且还未被乾隆批过评语盖过印章的，这已很是珍贵了。

        玥琳去正院谢福晋赏赐，正巧三格格也在正院。

        距离年宴不过月余，三格格又长大了些，乖巧地坐在福晋身边玩着大红宫花。

        玥琳跟着黎若姑姑进来，就像福晋行礼叩谢：“臣妾谢福晋赏赐。”

        三格格也起身作为晚辈向玥琳行礼。

        在福晋下首坐下，女使上了茶，福晋就让乳娘先将三格格抱下去，才语气亲切地同玥琳说起：“算来这还是妹妹入府过的第一个生辰。若有缺的少的都同我说来便是；你只管好好伺候爷，日后有好处定然是少不了你的。”顿了下又道，“平素爷都是很好说话的，你多顺着他些。”

        玥琳隐约记得这话在前世，福晋也是说过的。

        只是如今细想这话，玥琳也有了另一番想法。

        从前见着孝贤皇后与乾隆夫妻恩爱，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夫妻，想来孝贤皇后也早已知晓乾隆的真实秉性，如今才会对玥琳说出这番话。

        其实早年间乾隆尚且未曾那么自大固执，兴许是后来平定大小金川和准噶尔部落等战争，让乾隆愈发膨胀自得；满朝文武及天下臣民皆是歌功颂德之声，恐怕连他自己都认为是能与康熙相比的盛世大帝。

        玥琳沉下满腹心思，一派温顺姿态应下：“谢福晋教诲。”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如此。”福晋温和道。

        在正院吃了一盏茶，玥琳就告退出来，回到院里时高舒窈和其他格格也送来生辰贺礼。

        高舒窈送来的是一方溪石砚，而其他格格送来的祝礼虽不贵重却各有心意。

        而其中便有富察格格送来的一幅百寿图；富察格格的字看着虚软无力，应是正在病中许久未曾上书写字所致，但每一个字都是端方整齐，同玥琳抄写的经文可一相比。

        想到如今富察格格还在病中，就为着这些琐事前后忙碌，玥琳心下也多了几分惆怅。

        早间吃了小厨房送来的长寿面，那细韧如丝的面条浸在汤中，散发着浓香味。

        玥琳又给屋里伺候的四个女使赐了赏银，其名曰为给她们沾喜气。

        到午间小厨房送来一桌酒宴；这是最初福晋定下的规矩，后院里的侧福晋格格过生辰时，可摆一桌酒宴邀平素交好的姐妹同乐。

        这是福晋的恩典，弘历也随着福晋的这番安排。

        玥琳邀了同院的海格格和陈格格，还有一向交好的高舒窈。

        富察格格体弱，近日少有出门；玥琳想着明日再登门致谢，也不愿劳富察格格动身。

        王府里的女人统共不过□□人，比起以后宫里的妃嫔都算是少的。

        几个女子聚在一起能谈说的话就多了，也无需有所担忧忌讳，海格格和陈格格都轻松了几分。

        高舒窈倒是难得正经了几分，多喝了两杯清酒倒熏得她双颊微晕：“妹妹如今又长一岁，我便祝妹妹人比花娇，芳华永驻。”

        玥琳端起酒盏谢过高舒窈，然后抿了一小口。

        海格格和陈格格也向玥琳祝酒，玥琳也一一回敬。

        待酒宴散后，高舒窈还坐在窗下继续喝着清酒：“你院里两位格格可还好相处？”

        玥琳轻轻摇着盏中的酒液，品着微晕的酒香：“算来姐姐才是她们相识多年的。”

        “陈云缨和乌兰图雅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加起来都不如我院里的苏格格呢。”高舒窈唇角微微扬起几分笑意，同玥琳说笑起。

        玥琳细想起，近日苏格格那边没什么动静；算来苏格格这胎已是六月有余，胎像逐渐稳固，而三阿哥永璋的生辰似是五月底。

        苏格格安好，高舒窈也就舒心了。

        见高舒窈并无苦恼之色，玥琳才莞尔轻笑：“算来苏格格这也快要瓜熟蒂落了。”

        “府里产房和接生姥姥都候着了。若不出意外也便是四五月时的事。”高舒窈不知想到何事，神色担忧，“这女子生育可真是不易。苏格格生产时正好是入夏之季，听说月子里的女人碰不得水，屋里也不能透了风，更不能放置冰块；盛夏天热，我都怕苏格格在屋里要被热出个好歹了。”

        玥琳听着只能叹息。

        女子生育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运气不好的怕是就此一尸两命了；可若生育时稍有不慎落下了病根伤了元气，也是早早亡故的结局。

        本来纯妃和嘉妃都还算是身体康健，生下的孩子也平安长成；但她们二人都是早亡的结局，未必没有频繁生育伤了身子的缘故。

        说来万般都是命。

        玥琳都怕高舒窈被苏格格带着焦虑了，便劝慰了几句以求她宽心。

        高舒窈喜欢孩子，可惜一直没能怀上身子；苏格格是她院里的人，待孩子出生后必然是养在院里，她也能和孩子多亲近几分。

        只是三阿哥出生后不久，雍正帝就驾崩了，乾隆登基后下旨让大阿哥、二阿哥都住到南三所，纯嫔被册封做了主位娘娘，也不得不将还未满周岁的三阿哥送到南三所。

        后来因为二阿哥永琏在南三所离世的缘故，孝贤皇后才向乾隆求了恩典，让纯妃将三阿哥抱回去抚养在身边；而大阿哥永璜已是十一岁，平日在上书房读书，再过两年便是能够赐婚开府的年岁，才继续住在阿哥所。

        到未时高舒窈就回去，玥琳觉得倦乏就先在里屋躺下小憩半晌。

        今晚弘历可能会过来，玥琳想着先要好好休息才好应付弘历。

        她已是能猜到今晚弘历会说什么。

        今日他送过来三本诗集，大概在弘历看来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别人称赞他的诗，否则也不会集结诗集到处赏赐。

        玥琳不愿多想今晚的事，覆着软衾侧躺着，望着屋里跳跃闪烁的烛火，逐渐睡意朦胧。

        春光明媚，微风送来淡淡的桃花清香。

        醒来时天色已渐暗沉，余白侍奉玥琳起身，玥琳才看见她似有愤意。

        “这是怎么了？”玥琳见她这般神色不由笑问。

        “主子。”余白却突然跪下，垂着头道，“方才爷去了海格格屋里。”

        她们都认为今晚王爷会来看望玥琳；弘历也确实来了，然后无意中看见海格格晾在窗下的桃花，然后一时兴起就过去看望海格格了。

        玥琳丝毫不觉得奇怪，这种事情也就习以为常了。

        弘历要去看谁或者不去看谁，全凭他一时兴起的想法；玥琳前世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好弘历不过来，她也乐得轻松。

        余白见玥琳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很为她忿忿不平：“主子性子好，奴婢是怕主子要被人欺负了。平时海格格都是不声不响的，倒没想到一下子就将爷吸引过去了。”

        “莫要乱说。”玥琳已有不悦之意，“海格格是怎么样的为人，我自是清楚。”

        海格格和陈格格都是怯弱的性子，若她们真有争宠的想法，也根本无需等到现在。

        待玥琳正要传膳，弘历就慢悠悠过来了。

        玥琳只当万事不知，同弘历一起用了晚膳。

        到第二天一早弘历又让吴书来给玥琳送来一份礼物，大概是认可她的懂事。玥琳让余白将宿墨处理掉，摆弄起弘历赏赐的圭墨，才含笑道：“辛苦谙达了。”青楸应声将备好的荷包给吴书来。

        吴书来是弘历身边的得意人，乾隆登基后的乾清宫大总管。

        “侧福晋客气了。”吴书来满面笑容地微微躬着身。

        玥琳吩咐青楸送吴书来出去，又见月葭回来说方才王爷身边的陈进忠去了海格格屋里。

        未过半晌就听闻海格格求见。

        玥琳特意叮嘱月葭好好将海格格请进来，海格格仍是一进来就跪下请罪。

        知晓因果缘由，玥琳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让在侧伺候的女使都在外边候着，才亲自扶海格格起身：“你本就是爷的格格；伺候爷也是应当的，我如何会责怪你！”

        “昨日是您的生辰，爷本就是来看望您的。”海格格低声道。

        “格格此言差矣。你我皆是王爷的后院，王爷要去谁的屋里都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玥琳语气温和地同她说起。

        这道理她们都应该懂的，无论是在王府还是日后进了后宫，乾隆才是唯一的主子。

        乾隆下过孝贤皇后的面子，与玥琳自是不必说的，就连太后都和乾隆闹过不快。

        弘历会因为一缕桃香对海格格多了一分兴趣，改变主意过去看望了海格格，却只在海格格屋里待了半晌就过来玥琳屋里，可都不像是他的性子。

        应是海格格出言相劝，故而弘历又让陈进忠来给海格格送东西。

        而弘历这样的做法，往往就是导致后宫矛盾的导火线。

        自然他是不在意的，只是福晋最为头疼。

        孝贤皇后在时后宫妃嫔还不算多，贵妃、纯妃和嘉妃尚在世，低位妃嫔少能分到宠爱，这样的事都是不算多。唯有一次乾隆本是召幸了柏贵人，却临时起意去了张常在宫里；柏贵人因着此事郁结于心，一病而故，张常在也因心怀愧疚而早亡。

        当年孝贤皇后便是为着此事焦头烂额，很是无奈。

        玥琳不能盼着跟乾隆讲道理的，只能稍稍宽慰海格格无需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海格格素来是实心眼的人，总归还是要将此事说开的。

        “谢侧福晋。”海格格听着才泪眼婆娑地要向玥琳拜谢，心一横就说道，“臣妾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不愿招惹了是非。若能伺候王爷自是福分，只是臣妾也怕身份卑贱，担不起这份福气。”

        玥琳理解海格格心思，只是既进了王府就由不得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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