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这个世界是一整块平原辽阔而物种繁多的大陆，被幽邃而深沉的无尽海水包围着。

        这块大陆之大，上面大大小小的国家足有十来个。在这样的人类几乎比深渊里面的低等深渊族还要多的时候，其他种族，只要不是生育过于困难，哪怕弱小如史莱姆都拥有属于自己种族的一块资源丰富的栖息地。

        这大陆上的资源是如此富裕，竟到了巨魔都能与自己食谱上的人类保持一个相对和平、只要没有任何一方搞事、就能互不搭理的冷漠关系，其他互为友好的种族更是来往频繁，交易和交流让这个世界更加欣欣向荣。

        一千年前，就在这大到看不见边际的大陆中央，从那个古老的创世神殿开始崩裂，一道黑暗得把所有光芒都吸进去的深渊突兀地出现，几乎把整块大陆一分为二。

        没有人知道这深渊是怎么出现的，被拥有能沟通的智慧的种族发现这个深渊时，从深渊里生长出来的巨大植物已经蔓延到了深渊旁数十平方千米之外，有自称魔族的生物从茂密的植物丛林中走出。

        这新兴的种族具备与其他现有种族都不一样的特性，有幸从深渊一族拜访回来的精灵学者这样说道，他们力量呈现出与暗元素完全不一样的混沌灰色，越强的个体会越美丽，魅力会变得无人可挡，但同时几乎无法生育，而能力越弱者，会长得越发稀奇古怪，智力也高低不一，生育能力几乎到了完全没有种族屏障的地步——然后会变得更弱小更古怪。

        深渊的植物扩张吞并了数个人类国家和十来个种族的栖息地，有的种族发现这些植物让自己家更舒适了，有的种族则是被迫迁徙，在这个过程中大陆上的种族逐渐与这些陌生来客来往熟悉，并且默认称呼他们为“深渊族”——魔族这个自称反而因为初始的语言不通被弃用，直白地将深渊植物形成的巨大群落成为深渊密林。

        深渊族不是一个非常好打交道的种族，当他们拥有比精灵更加美貌的容颜的时候，心性就会比地精还要狡猾多变，当他们丑陋如阴暗潮湿的淤泥时，性格更是比恶龙还要凶狠。他们族群个体之间，除了统一崇拜名为主的存在之外，并没有天然的同族之情，互相坑害掠夺的事情并不罕见。

        但大陆是包容的。

        虽然没有天然的敌人，古怪的生育能力和性格仍限制了深渊族的扩张，而原生种族的学者们——无论是从魔法还是从武术，都渐渐发现深渊密林中那些新种类的动植矿物的实用之处，在深渊族慢慢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冒险者们也开始热衷于在这未知的密林中搜寻宝物。

        这让因为迁徙导致萧条的深渊密林内外又有了热闹的人气。

        大约三百年前，有个国家的贵族在国王更替中站错了队，新上任的国王又是个心小爱记仇的，不得已举家逃离那个国家，一路奔逃到了深渊密林。险象环生中，这家人居然存活下来了大部分，更是结识了一名高等深渊族，在后者的帮助下，竟在这神秘的暗林中扎根，甚至还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城。

        那个小心眼的国王在位没几年就被暗杀，而新成立的小城至今还在，并且因为深渊密林的慷慨下十分富足，成为深渊族和冒险者最爱光顾的休息据点。

        第一代谢兰斯特城主给自己的小城取名芙果，在他家乡的语言中有神赐之种的意思。芙果城人少，富裕如同怀抱重宝，密林内外都是危机，因此城内几乎所有人都是战士或者魔法师，偶有几个学者或者吟游诗人，也同样具备自保的能力，传承到第三代，这一任城主赫斯特谢兰斯特成功晋级大剑宗师，城主夫人玛西亚更是魔导师级别。

        密林外的人只知道战友团记载了五位大剑宗师，魔法师协会拥有七位魔导师，却极少有人知道深渊密林里面有这两位高人坐镇这个悠闲安详的小城。

        这一年秋收的最后一天，城主在自家府邸招待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

        本任谢兰斯特城主跟其他的战士相似，身材高大魁梧，容貌倒是英俊，有着谢兰斯特家族非常特色的深红色头发和琥珀色眼睛。自晋级大剑宗师之后，他周身的武气都被很好地收敛起来，哪怕重剑不离身，他看起来也只像个丝毫无害的中年汉子。

        这个汉子端着酒杯，面露期待地问道：“这么说，陛下醒了？”

        他对面坐着一位容颜异常艳丽的女性，就连这院子里施了魔法常开不败的蔷薇花都被这媚到发梢的美丽衬托得黯然失色，阳光透过密林的树冠和云间，落在她浓密的睫上，就是一段动人心魄的风情。这位高等深渊族端起酒杯的仪态万方优雅，偏偏这会儿说的事让她眉目虔诚，那媚态便多了几分清雅端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怔了过去。

        她的声音清澈华美，听之忘神：“是的，陛下于星辰摇曳之夜睁眼，命我等带一个独特的灵魂回去，我便来此告知城主。”说这话的时候，她对对面那个汉子分外冷淡，转头朝坐在旁座的人类女子倒是温和，“玛西亚夫人可见过这样的灵魂吗？”

        城主夫人容貌倒是比不过高等深渊族，但魔导师及学者的实力让这个已然中年的女性充满了知识的美感，她肌肤分外苍白，与黑曜石般的漆黑杏目和头发形成了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这等气质上的美貌让她在这位耀眼的高等深渊族身边竟不损任何风采。

        玛西亚夫人笑眯眯地道：“自从光明圣殿派人来了之后，来城里的人就少了很多。”

        芙果城人数不算多，日常可以通过捕猎和种养自给自足，外来者则带来新鲜的不算必需品的东西，因此来访者少了，对城内居民的影响并不怎么大。

        “陛下可有说那个灵魂有什么特征？”城主同样不太在意外来人士，但如果是深渊之主的要求，便变得慎重起来。

        谢兰斯特家族知恩，这三百余年均奉从未见过的深渊之主为主，当初若不是深渊的庇佑，他们家族当初根本不可能在那般密集的追杀中活下来，而后又遇到了深渊族，对方不太在意这个落魄狼狈的家族占据一小块地方，也不认为这些人类能在深渊密林里存活多久——直到后来让他们小小吃了一惊的建城落地。深渊族本质冷漠，却也不介意随手帮一把倒霉的人类，人类这边又热情，一来二去的谢兰斯特家族竟摒弃了原始的对生命女神的信仰，改信深渊之主了。

        那位从不索求的陛下第一次提出要求，城主觉得自己怎么着都得帮上忙。

        高等深渊族摇头，道：“未有，只说我等看到那人便知。前段时间，冒险者协会发布了好几个来密林的任务，劳烦城主注意一下，我亦会留在城内观察。”

        芙果城到底太小了，她一人负责足矣。

        城主自然义不容辞，监督排查外来者的工作本来就是城内事务一环，协助高等深渊族简直小菜一碟。

        又说了几句正事，话题才转向闲聊，这会儿在一旁等待已久的管家才上前问道：“城主，夫人，小姐想找您，可否请她过来？”

        三位大人多多少少都露出了笑意，高等深渊族与城主夫妇关系友好，自然也与他们的孩子相识，并且相当喜爱这个人类小姑娘。

        玛西亚夫人道：“让那孩子过来吧。”

        不多时，穿着一身蕾丝花裙的温蒂谢兰斯特抱着一堆类似的蕾丝布料，一路小跑过来，兴奋地对父母喊道：“爸爸，妈妈，你们看，喵喵穿上小裙子好好看！”

        她说了大人们才看出她怀里那堆华丽的布料中莫名透着生无可恋的猫脸。

        与母亲一样的黑发用细碎的各色浅色小花编就，有着与父亲相似的琥珀色杏眼的漂亮小姑娘把猫放在空的椅子上，这才向大人们行礼问好，然后把坐着猫的椅子转向高等深渊族，笑道：“希姨，你看喵喵！”

        那的确是个非常好看的猫，身量挺大，加上毛绒绒的大尾巴长度几乎能与城主前臂一般，小姑娘抱过来都有些吃力。长毛顺滑得能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露在外面的可见银黑浅黄深黄的多彩颜色呈八字覆盖了猫的上半张脸以及左前臂，黑色的纹路如眼线延伸，大而清澈的猫眼左海蓝右湖绿，美得好似最上等的宝石，鼻头粉嫩，可爱得让人禁不住揉搓的欲望。

        猫身上穿着与小姑娘同款的蕾丝裙子，左右耳朵上都夹着一小颗钻石，虽然蕾丝层层叠叠，但城主的小公主从小审美靠谱，选色跟猫挺搭。看在小姑娘没有给他上妆的份上，猫眼中充满了无奈的情绪，却也好脾气地任由她折腾。

        “好看！”名为原希的高等深渊族笑眯眯地捧场。

        小姑娘把猫抱在自己身上，然后坐到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脆生生地道：“希姨，上次你说的那个人怎样了？”温蒂今年十一岁，日常爱好除了好看的衣物首饰外，就是冒险者的故事，七八岁大的时候就因为后面这个爱好，小姑娘愣是忍着对陌生人的恐惧，就这么跟父母们认识的高等深渊族及冒险者们混熟了，这会儿她有点急切，就有点结巴，“就是，是，那个，什么狮狮国的那个人！”

        “那是叫绮拉国，绮拉意为雄狮般勇猛。”城主夫人纠正道。

        高等深渊族声音好听，哪怕故事讲得简略，也吸引人：“那个出门远征的人类贵族吗？”

        “嗯！”

        “他在加瑟山脉打了胜仗，但是被路过的巨龙拍死了，不过就得到了绮拉国国王的褒奖。”

        小姑娘满脸“啊这”的懵逼表情，看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这段故事主人公的遭遇在之前的讲述里面挺荡气回肠的，一路打怪升级从底层作为平民和冒险者爬到贵族的位置，虽然有些抛妻弃子之类的阴损私德，但毕竟人的性格是立体的，这人对手下和兄弟又十分讲义气，口碑毁誉参半吧，作为故事来听十分有趣。原希上次留了一个尾巴没说完，温蒂一直心心念念，却没有想到这人的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原希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道：“这就是冒险者都会遇到的事情，外面的危险非常多，一旦遇到了，就那么死了也是正常的。”

        小姑娘眼神黯淡了些许，心向往之的火焰却仍没有熄灭。

        也许在她以后无声无息地死在那个谁都不知道的异国他乡时，这些火焰仍在燃烧，哪怕她再也无法回到这静谧的小城中，哪怕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她还在憧憬着带着战利品回家给父母一个惊喜。

        人在欢声笑语，猫静静地看着这阳光与鲜花满溢的光景。

        命运是可预测的。

        温蒂谢兰斯特，大剑宗师和魔导师的女儿，生来并没有武气和魔法天赋，娇贵却仍然憧憬着刺激的冒险，她会在十六岁的时候机缘巧合离开芙果城，依依不舍地告别父母，跟着一个男人，加入他的团队，正要见到世间最繁华的风景时，骤然死去。

        就这么突然，她甚至来不及留下自己的姓名，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在保卫家园的战争中遇害——他们临死前还在庆幸她早已远离家乡，就这么消失在天地间。

        年轻而炙热的火焰，来不及闪耀，就已然被冰雪覆没。

        驱虎吞狼之计，狼是恶狼，虎也不是小猫咪，可悲的只有被牵连偏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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