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起雾了。

        氤氲的雾气在几个呼吸间就笼罩了巷子，除了旁边这一人一骷髅，猫已经看不到路尽头的模样了，周围那些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也在雾出现的时候安静了下来，甚至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和身旁人的呼吸声。

        云华狸感觉到了干燥，微热的风带走了鼻子上的湿润，他有点不适地舔了舔鼻子。

        雾气、干燥、热，完全不应该同时出现的感觉糅杂在一起，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扭曲感觉。

        猫转头看向扭曲感觉源点的男人，后者似乎在想什么，盯着渐渐泛红的小耳朵许久，然后恍然大悟般，黑色的烟雾很快缠绕上了猫，把他周围的热气驱赶开。

        传送到这里前，外面还是料峭的早春，深渊下更是阴冷，猫长毛下是一层厚实细密的底绒，突然进入温度高的地方，便难免感觉到热。不过猫很会忍耐，这点热并不至于让他说出口。

        猫本来是想问这地方是否与深渊之主有关系，却又沉默了，一时间心情微妙。

        深渊之主嘴角细微地上扬，悄默声地想要勾住猫的尾巴尖。

        不知什么时候胸骨几乎停了摩擦，没了眼球后从物理层面不会看人脸色的骷髅似乎有个不错的热心肠，它犹豫地告诫一人一猫：“有雾的时候不要走动，周围都会变，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

        这话说出来，若是旁人，无论对这古怪的骷髅信任与否，都多少会心生警惕，不敢妄动。

        可司无原是个手指骨断了也能谈笑风生的狠人，他竟起了兴趣，矮身用手捋着猫的尾巴尖的姿势也不嫌累，漫不经心地问道：“会怎么变化？”

        骷髅不知他心思，模糊地说道：“雾里里面有可怕的东西，周围的路会全部变了，不知道会通向哪里，有些会被吃了，有些能走回家，有些就迷路了。”它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自己的回答会让他不高兴。男人身上有种虚无缥缈的压迫感觉让骷髅很不安，更别提那些一下子吞噬了一群天敌的黑色烟雾了。

        然后它就看到这高大强健的男人操纵着黑雾，把猫拎起抱在怀里，压根就没有犹豫地随便挑了个方向，走了。

        胆子大得让骷髅下巴脱了臼。

        云华狸试着挣扎了一下。契约却认为司无原有权利抱着他，束缚的力量这次没给猫的反抗以疼痛的惩罚，只是让他失去了挣脱的力量。

        猫索性躺平了：“换个姿势。”

        没抱过任何东西的男人动作相当生疏，猫的后脚都没个着落，他理直气壮地指挥着男人用手托着他的后腿，这让猫可以舒服地趴在男人坚实平稳的臂弯和胸膛上。

        深渊之主若有所思。

        他们还在茫无目的地走着，之前高大的土墙被雾气淹没之后就消失了，一路上没有阻碍，偶尔有什么影影幢幢的东西在雾里扭动，又很快消失了。

        一人一猫并没有一路沉默，或者说外貌矜贵俊美的男人十分聒噪，絮叨得要命——

        “猫猫，你什么时候让我摸下其他地方？”

        “你喜欢吃什么？”

        “你喜不喜欢我做的玩具？”

        “你喜不喜欢那个黑色的毛毯？”

        “你要不要跟我玩游戏？”

        巴拉巴拉诸如此类的问题听得猫飞机耳，云华狸本不想搭理他的，可实在吵得慌，便支起身体，毛手手摁住男人的嘴。

        微凉的粉色肉垫摁在神经密布的唇上，男人消停了一小会儿，就在猫又趴回去的时候，他抓着猫的毛手手，摩挲着略微粗糙的肉垫——可以感觉得到猫的肉垫原本是更为粗糙，似乎经过了精心养护，才变得柔软光滑一些，他又开口道：“猫猫我给你做个润肤霜吧。”

        他这么说着，竟然就这么开始做了。

        这个世界的储物空间技术十分发达，但凡有点需求又有钱的人都可以花钱买一些储物戒指。深渊之主似乎也有个储物空间，总之他也不管这诡异的雾气，先掏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黑色毛发制作的软垫，让猫躺上去，黑色烟雾又细细地驱逐热气给猫舒适的温度；然后是一个绣着扭曲瑰丽花纹的绒球，大小很适合猫玩；清澈的水在透明的晶石碗荡漾，另外一个碗里摆着正好入口的肉干，香味扑鼻，就是绿色的纹理看上去有点糟糕。

        深渊之主自己则不太讲究就地坐下，掏出炼药专用的小杵臼，草药油脂一个一个放进去，一边做着药膏一边给猫讲每一样材料的用途。

        人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反抗不了就享受吧。

        感受到一些能让他炸毛的气息靠近了，又突然消失不见，看着似乎毫无所觉心情愉悦的男人，契约束缚下的云华狸在软垫上母鸡蹲，然后冷静地自暴自弃。

        在危险的地方随心所欲，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疯子，无论是哪一个，猫都有理由不跟他计较。

        雾气弥漫了很久，久到深渊之主限定版猫猫肉垫spa都结束了还没有褪去。

        猫张了张清爽又舒服的毛手手，又舔了几口，不得不说深渊之主限定版润肤霜很有效，添起来口感都嫩滑了不少，男人更是摸着猫手手一脸满意的爱不释手。

        “谢谢。”猫道谢着，顺便使了个法诀，把男人的手和杵臼清理干净。

        男人想要摸猫猫头的心和手蠢蠢欲动，但没得到同意，遗憾地抱起猫重新他漫无目的的前行。

        怀里的猫问道：“你要去哪里？”

        司无原仍然是那副万物不经心、只有小猫咪的态度，一只手摸上了毛茸茸的尾巴尖，说道：“走走看吧，我觉得前面有些很合适猫猫的东西。”

        男人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扭曲着露出了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跟之前很多个表情一样有种很刻意的模仿感觉，但并不是因为他内心不具备这样的热情，而是人类形态下不常做，显得十分僵硬。

        猫安稳趴着，任由男人玩他的尾巴尖。

        雾里的时间和空间被模糊得厉害，男人也不知疲惫，不紧不慢地走着，絮絮叨叨没个完，后来猫只觉得自己似乎打了个很长的瞌睡，又觉得只是眨了眨眼，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是清晨又似乎已经入夜，云华狸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雾气终于褪去。

        雾气把土墙吐了出来，猫想着，“吐”这个动词用得准确吗？他不太确定地这样问着自己。

        周围的土墙在远处显现出来后，围成了一块明显的空地。

        说空地也不太准确，扭曲糜烂的灌木丛被人为修剪出道路，高大的树木间有砍伐的痕迹，凌乱的木屋和更高的建筑零散在由土墙围起来的林间，之前听到的隐约的嘈杂声没有了雾气的阻隔，突然就响了起来。

        林间有不少杂乱的气息，有个更强大的气息盘踞在木屋周围，护卫着木屋。

        男人走近几步，还未见人就听到头上有兴奋又疲惫的喑哑声音响起：“有客！有客！宰冤大头啦！”

        猫抬眼望去，一只独眼独脚的黑色大鸟蹲在树上，重复着“有客”和“冤大头”，被猫盯住才仿佛被扼住了脖子一样噤声。这鸟歪着头看了猫好一会儿，发出了挑衅式的嘎嘎大笑，翅膀还做出了轻蔑的鄙视动作。

        云华狸甩了甩尾巴。

        人见人爱的猫族当然也有不对付的种族，其中作为食物链在猫族之下的鸟族中，大鸦族是最讨猫族厌的一支，战力不如猫族，正面对上的话几乎没有胜算，但大鸦族阴得很，专门等着猫族睡觉的时候偷袭，还会主动猎杀猫族幼崽。得手的次数不算多，总是来来去去不绝的骚扰也令猫族烦躁。

        云华狸背上毛就被一只大鸦叨过，现在看到这只怪鸟贱兮兮的表情，一股子新仇旧恨的熟悉不爽就涌上心头。

        但猫早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不管不顾就冲过去摁着大鸦打的小猫崽儿了，这地方太过诡异，猫谨慎地按兵不动，只有尾巴不爽地甩着。

        他是忍住了冲动，深渊之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黑色的烟雾悄无声息地从树木浅淡的阴影里涌出，怪鸟根本没察觉就被真的扼住了脖子，要不是一道阴森的紫光及时挡住了收紧的烟雾，鸟的脖子就要被扭断了。

        紧随紫光而来的是滔天的魔法，暴烈的火元素和光元素勾结出恐怖的力量，兜头向人和猫倾倒下来，剧烈的爆炸扬起了漫天的枯枝败叶，灰尘呛得怪鸟直咳嗽，伴随着得意洋洋的嘲笑声嘎嘎咳咳的吵。

        然后溶入阴影里的烟雾就裹上鸟和魔法师，把他们一起丢了出去。

        而尘土中，云华狸却有点愣，司无原也有点惊讶地看着猫。

        他们身上有一层保护的结界挡住攻击，也许是反应的速度都差不多，猫金色的灵力和男人黑色的烟雾撞在一起，与之前那次打架截然相反，这一次深渊之主和猫的力量通过契约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融合，不是黑色同化了浅金色，也不是浅金色吞噬了黑色。

        黑色和浅金色的边缘时不时发出的细微的爆裂声代表这种融合不是那么完美，有些地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力量的互斥，但……就是有了融合。

        “有意思。”深渊之主饶有兴致地做出评价，显然这种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变化让他感到新鲜。

        吱呀——叮铃——

        鸟和魔法师痛苦的声音被常年失修的门铰链和风铃声掩盖，一个瘦小的人形生物走了出来，蓝色的皮肤上满是大疖子，细小的眼睛和大鼻子让他看上去面容丑陋，耳朵和指甲都很尖锐，看起来是个地精——与猫见过的那些地精相比，这位简直画风抽象。

        地精紧张地查看了一下魔法师——那是个皮肤惨败骨瘦如柴、甚至看不出性别的人，闪动着幽蓝火光的眼睛和反关节的膝盖表明这是一个不常见的亡灵生物。

        大陆上的亡灵生物很少，通常是黑暗魔法师们不知道从哪里召唤出来的，形状不一，特征是蓝火组成的眼睛和反关节的膝盖，并且由于绝对控制的契约，亡灵很少离开召唤它的魔法师，更别提单独使用魔法了。

        确认亡灵没事后，地精松了口气，闪着精光的细小眼睛快速打量了一下人和猫——并且从司无原精致的服饰、俊美的容貌和他臂弯里柔软干净的猫判断出这人他惹不起，于是快速把亡灵和鸟抬起来塞进屋子里，一阵乒乓作响后，这蓝皮的小矮子满脸笑容地再次出现。

        他笑眯眯地说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欢迎贵客来到我的科斯和特蒙德杂货店，我很荣幸为您服务。”

        一如他在外面的那些同族，能屈能伸，精明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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