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乱山残雪

一只蜘蛛拉着蛛网从树上荡着下来，大概以为这是一块平地，晃晃悠悠的刚刚落脚在潭面之上，就冻得结成了一个小疙瘩。

        此时在潭水里的沈尘，无助的飘忽着。

        他的意识早已经恍惚，一时觉得回到了儿时，还在花园里蹒跚学步，一个女子正蹲着等他跑入怀里，他歪歪扭扭的，一头扑进女子的怀里，女子咯咯直笑，直夸道我的尘儿真棒,并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两口，那日的阳光真灿烂，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一时又有个女孩子，瞪着一双小鹿一样受惊的眼睛一个劲问道：“沈尘，你怎么了？沈尘，你醒醒。”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沈尘一时心如刀绞，在冰冷的湖水里清澈而明晰。

        沈尘沉沉浮浮，不知道过了几生几世，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他心里长叹一口气，时间如此匆匆。他从不知人事的小儿，长成如今翩翩少年。

        上得岸来，钱一翁依旧盘坐在圆石之上，只是面容枯瘦，两颊已有些凹陷，沈尘看到他两鬓似乎又多了些白发，知是他损心损力，不知又耗费了多少功力。

        钱一翁端详沈尘，发现他面若桃李，剑眉星目，气色比入水前竟好了不少。

        钱一翁遂笑道：“你小子，这是洗了个美容澡阿。”

        沈尘无力地笑笑。上前搀扶钱一翁从圆石上下来，谁知沈尘此刻自己也是一只软脚之虾，两个软泥一般的人，俱跌坐在地上。

        二人索性仰面向上，躺在草地上晒起太阳。

        沈尘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啦？”

        钱一翁扳一扳手指：“已是正月初三了，你在里面呆了快有一个月了。我几次差点没忍住要下去捞你。”说着手指搭上沈尘的脉搏，歪着头细细查验起来。

        沈尘看看这寒潭，这一个月似真似幻，不辨真假，不由吐吐舌头：“这水居然没把我泡坏了。”

        钱一翁拿开手，哈哈大笑：“寻常人别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时辰只怕就变成冰疙瘩了。但也就是你，敢用这以毒攻毒的法子。

        如今你身上的毒虽已清干净了，但损耗过巨，你的身体只怕比你刚中毒那会还要弱，需要慢慢恢复，你可悠着点。”

        沈尘看了看寒潭，此刻的寒潭早已碧波荡漾，在这寒冬天气，却有难得的一股明净的温泉水眼在湖中。

        沈尘道：“不知功力可能恢复？”

        钱一翁捋了捋胡须道：“能保住性命已是不错了，恢复以后只怕比正常人还要弱些。”

        说完看着沈尘不动的眉眼又安慰道：“若是有造化，或可恢复一二成也是可能的吧。”

        沈尘没有说话，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顺手拔了一把草塞进嘴里咀嚼，瞬间觉得连草都是甜的。不由咕噜爬起，拉着老钱说：“走，吃酒去。”

        老钱见沈尘一会功夫就已活蹦乱跳，大是摇头感慨：“还是年轻人好啊。”

        二人刚上鹿鸣山顶，沈心并护卫李金金就出现在身边。

        沈心小小年纪下巴却一片青察察的，配上一双熊猫似的大眼睛，此刻正欣喜地望着沈尘。

        见沈尘瞧完屋舍，又去瞧瞧屋后，瞧完屋后又在小院子里晃荡了一圈之后终于朝他望来，沈心不由激动地跪地：“公子。”

        沈尘望着沈心那激动的大眼睛，拉他起来道：“你这毛头小子，居然长了胡须，我一时都没认出来，好在你这眼睛虽变熊猫了，但脑袋上的疙瘩还是一样的傻。”

        沈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吐吐舌头。

        老钱捋着没有几根的胡须，看着沈心颔下青茬茬一片，不由有些羡慕。”沈心此时才想起向钱院长行礼：“见过钱院长。”

        不一会沈心和李金金搬出来一口锅在小院舍里支起来，准备在小院舍里煮羊肉。大块的羊肉已冻的像石头一样硬。

        沈尘从靴管里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却像切豆腐一样的切起来。

        老钱啧啧叹道：“这把可怜的鱼阳，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每次不是见你在拿它切肉，就是在切竹子。”

        沈尘笑道：“我这是物尽其用，物超所值。”

        李金金拿着一只小红炉在旁边烫酒，不一会，羊肉锅就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老钱捞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送进嘴里，被烫得舌头在嘴里直翻滚，一边又伸个杯子让沈心给他倒酒。

        刚温好的美酒，搭着滚烫的羊肉，沈尘觉得整个人都开心起来，驱毒带给他的阴影全都滚在这冬日里的羊肉锅里了。

        冬天里山上整日的大雪，通往后山和小屋的道路都被打扫出一条细细的小道，但小道旁的积雪已有几尺深。

        四下里白野茫茫的一片，不见鸟兽的踪迹，放眼望去，仿佛这天地间只剩此一间小屋，这小屋里只剩这几个人。

        羊肉在锅里上下翻滚，小红炉的盖子正被酒气顶得滋滋的往上跳，天色渐晚，天上先是零星的飘下一点雪花，不一会，鹅毛大雪又开始漫天飞扬，吃饱喝足的沈尘裹着厚厚的被子支在床边看窗外美丽的大雪。

        此刻山下的人世间，该是烟花爆竹，全家齐聚，欢声笑语的美好景象。

        沈心怕沈尘冻着，要给他关窗户被他制止了，打发了沈心去睡觉，沈尘却半晌睡不着觉，干脆披衣而起，去屋外赏雪。

        檐下沈尘挂的那只风铃还在，三只小小的铜铃挤挨在一起，夜里虽然雪大风却不大，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叮叮的声音。沈尘看了风铃两眼，突然急身往后退去。

        恰在此时，下了一夜的大雪突然停了！

        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积雪突然反过来漫天飞去，在空中迷乱飞舞，尔后纷纷扬扬一涌而下。

        真是乱山残雪夜！

        不过就是雪花涌起还未落地的时间里，雪片变得厚重了许多，前方凭空出现一个纯白色的人影。

        沈尘眯了眯眼睛，顺手裹紧披风，这个人影看清沈尘呆的角落，没有一丝游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雪地里。

        沈尘后退的右脚刚刚抵到墙角，只听叮的一声，薄薄的长剑在空中因速度过快而拉起一道让人牙酸的声音，一道剑影也已紧随而来。

        雪光映照下，沈尘只见一片刺眼的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直抵面门而来。

        沈尘微微侧头，左腿曲起，迅速地俯下身子堪堪躲过这快若闪电的一剑，曲起的左腿却没有片刻停留地向右跨出一大步，身体借机旋转，沈尘双手紧紧抓住斗篷，不见他如何动作，身体已向右移了一丈。

        白衣刺客的第二招居然扑了空，仿佛意料之中，白衣刺客居然一点没有惊讶，第三招紧随而来，没有半刻喘息的时间。

        紧随而进的白衣刺客竟未蒙面，二人相距不过半丈，此时双方的面目已清晰可见，正是前段时间悄没声息摸进沈尘卧室的刺客白衣！

        他一击不中，这是再次来了。

        沈尘见这白衣刺客身形单薄，比他自己还要瘦削几分，光看身形居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裹着的薄薄的一袭白衣，远看纯白一片，此刻近看却发现衣角上已泥沙点点，手里抓着的长剑却很奇怪，足足和他的主人差不多长。

        不知是埋伏在雪里太久，还是天生如此，白衣刺客面如寒霜，雪白一片，居然连嘴唇都是白的，看起来犹如涂了满脸□□的□□，唯有稀松的眉毛有些发灰，短短的搭在眼睛上方，看起来实在搞笑。

        沈尘看到这副尊容不由有些发呆。

        白衣刺客有些不解，这个傻子居然在此时发呆。

        他长长的宝剑此时因距离过近反而不好施展，他迅速左手抽过宝剑交叠到身后，右手成钩，向沈尘脖颈处袭来。

        沈尘此刻脸上孩子般的呆愣还没褪去，看见他伸过来的雪白的爪子皱了皱眉头，却不避不让，任由利爪向自己抓来。

        这时嘣的一声，手骨与刀面撞击的声音传来。

        白衣刺客的阴爪未能如愿搭上沈公子的脖子，却碰到了一块铁板，李金金横着的短刀。

        李金金健壮的身体拦在白衣刺客之前，却身体微侧，向着沈尘道：“公子小心。”

        沈尘紧了紧大氅，知道自己该下场了。

        沈心衣裳未解，显然是和衣而睡，他头上的两只包子疙瘩，有些散乱，此刻急忙扶着沈尘到一边观战。

        白衣刺客却并未有一丝恼怒，依旧面若冰霜，但他仅有的黑色的眼睛里却有光一闪而逝。

        白衣刺客衣袖一拂，未曾转身，却向着后方飘去，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到半空又笔直的下落，脚尖尚未着地，长剑就裹挟着嗡嗡的鸣声直直地向李金金袭来。

        李金金静静地站在原地，腿部的肌肉蹦紧，脚尖钻进积雪里，待长剑颤抖的剑尖已清晰可见，他双腿一弯，蹬的一下拔地而起，脚边积雪融化的一滩水溅起小小的水花。

        咚！

        李金金的短刀与刺客的长剑在空中相遇。

        停下多时的大雪此刻却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已交手百十回合。

        钱一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沈尘的身后。他面色依旧蜡黄凹陷，这一个月已耗去了他这大半生积蓄的功力，此时正是他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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