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转天的课是早上8点的。由于摩托车被扔在学校没骑回来，陈韵加不得不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去跟一堆上班族挤地铁。

        陈西桥睡眼惺忪地从卧室走出来，一睁眼，看见他姐已经穿戴整齐，长袖长裤一身黑，顶着一张毫无灵魂的素白的脸，木然地站在玄关门口。

        陈西桥一个激灵，睡意顿时跑得无影无踪。刹那间以为自己见了鬼。

        “我去！差点吓死老子！”

        陈韵加呆滞地扭过头，漆黑的大瞳仁直愣愣地盯了过去。

        “没死啊……啧，真可惜。”

        她从架子上拿下一顶鸭舌帽，塞进包里。

        “今儿不去接你了，下课自己回家。别到处晃悠啊，安分点，不许惹事。”

        陈韵加跟着沙丁鱼一般的人群挤进地铁，被夹在人群中，四面环顾连个抓手都没有，崩溃地揉了揉脸。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学妹？”

        她应声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不论身高还是长相，都在一众人中相当鹤立鸡群的沈言知。

        沈言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人挤人的地铁里也丝毫不显得狼狈，站在那就像是一棵长在云雾缭绕的仙山上的雪松。

        雪松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然后轻轻招了招手。

        “学妹，过来这边？”

        他那边背靠着挡板，旁边是车厢壁，确实比陈韵加360度被人无缝环绕强得多。

        陈韵加边跟周围人道歉，边艰难地挤了过去。

        终于站定。

        沈言知把她让到靠着车厢壁的位置，看着她拨了拨脸上凌乱的黑发，白净的小脸上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带了笑意。

        “学妹怎么今天坐地铁了？没骑车吗？”

        陈韵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行吧，估计全学校都知道她骑摩托车。

        “嗯，昨天把车停学校了，没骑回家，就只能坐地铁了。”

        “原来如此。今天怎么这么早？是有早课吗？”

        陈韵加叹口气，刚过去的起床气又有点上头。

        “是啊，英美文学，白老太太的课。晚了得当着全班人面前挨骂，还扣平时成绩，本来她压分就压的厉害……”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沈言知跟她都不是一个院的，也不知道人家想不想听，自己就一股脑地，似乎说的有点多了，“不好意思学长……”

        沈言知笑笑，像是完全没在意的样子，反而好像回忆了一下，接着问道：

        “是白丛礼教授的课吗？”

        陈韵加愣了愣，点点头。

        “学长知道？”

        “嗯，大二的时候选修过。白教授确实很严格，说来惭愧，我有次考试都没及格。”

        “害，那可太正常了。我们本专业的考她的试，及格率都只有百分之五十几。学长你敢选她的课就已经是个勇士了，”说着，也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怎么回事，怕他不信，还举了个大拇指伸到他面前，真诚地看着他补了一句，“超勇的。”

        下一秒她看着自己那根傻了吧唧的大拇指，尴尬地想要跳窗逃跑。

        表面云淡风清地收了回来。

        沈言知笑起来，清隽的眉目像是一泓温柔的湖水。

        “原来是这样，我之前倒是不知道呢。不过不说给分的话，白教授课其实很有意思。”

        陈韵加眼睛亮了亮，“我也觉得！我们最近在讲《都柏林人》，还挺有趣的。”

        沈言知略微思索了下：“《都柏林人》啊……我都忘得差不多了。目前还能想起来好像有一个故事，是叫eveline……”

        陈韵加来了兴趣，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甚至为了说话方便，往前凑近了点：

        “那你觉得，eveline最后为什么没有跟水手上船呢？”

        沈言知像是没料到要在早高峰人肉汗臭混杂着早点味儿的地铁上讨论文学问题。但也只是愣了下，便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说起来，我可能也偏向一些主流的观点。也许从始至终都没有水手，没有电影院的约会，没有布宜诺斯艾利斯，就像是她自己用以逃离现实世界的，一个精神幻想吧。”

        陈韵加听得认真，点点头：“……嗯，确实有道理。不过我倒觉得那不是乌托邦式的幻想，也许是日复一日的噩梦。我相信水手是存在的，至少曾经存在过。但是她在最后关头自我放弃了，才让自己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循环里，寻求一点重来和改变的希望。”

        沈言知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问道：

        “……如果是学妹的话，会上船吗？”

        “上，干嘛不上？”陈韵加笑了起来，带了些理所当然和不顾一切的洒脱，“就算没有船，游也要游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一双漆黑的杏眼里像是落了光，仰着头，半认真地开着玩笑。

        “s大西门站到了。请各位乘客下车。先下后上，文明礼让。”地铁响起温柔的广播女音。

        “去。不过，”沈言知再开口，带了温柔的笑意，“咱们得等会再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了，先去s大，好不好？”

        陈韵加被他这哄小孩的语气臊的脸上泛起热气儿。

        二人出了地铁站，往学校里走。

        和沈言知聊了一路，陈韵加这会儿也放开了不少，开始主动找话题。

        “学长不住校吗？”

        “平时是住的。昨天去看了个话剧，回来有些晚了，就回家住了。”

        “话剧？”

        “怎么？在学妹眼里，我们学经济的就得天天和数字金钱打交道，不能偶尔附庸下风雅了？”沈言知笑道。

        陈韵加赶紧摆手。

        沈言知做作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啊……”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学长！我就是说……”陈韵加嘴里拌蒜。

        头顶就落下一只手。

        “好啦。”沈言知跟揉猫一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的眉眼弯弯的。“不逗你了。”说着，停下了脚步，“你们教学楼到了，快进去吧。迟到了可是要挨白老太太骂的。”

        陈韵加一个激灵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匆忙跟沈言知道了别，转身奔进教学楼里。

        沈言知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放下来。

        身后突然挂上了一只胳膊。

        “哎哟！这什么日子？老树逢春，铁壁上开花了？”

        沈言知笑着怼了身后的人一肘子。

        “别瞎说。”

        “我可没瞎说啊。哎，那姑娘谁啊？好看么？”

        来人挂在他身上，看着陈韵加转角消失的背影。

        沈言知无奈地转身。

        “跟你有关系？”

        “哎老沈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没关系？你要真春心萌动了，我可得赶紧告诉那播音系的系花去，趁着她失意，必须赶紧送温暖。这种好机会，可不能让别人捡了漏！”

        沈言知叹口气，推开他，顺手锤了两下。

        “老解，做个人不好么？”

        老解毫不在意继续挂上去。

        “所以说男神，怎么个意思？到底是不是有情况了啊？”

        “就是一挺有意思的学妹，情况么……”沈言知歪头思考了两秒，清俊的眉眼弯了弯，“还没有。”

        另一边，陈韵加几乎是踩着点进了教室，瞄着讲台上穿着讲究的老太太正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金丝眼镜，默默松了口气。

        一下课，就蹿去后排寻找自己的小伙伴。

        京京坐在那整理笔记，一张小脸容光焕发。旁边的四姐脸上写满了“宿醉”两个大字，窝在那像一截儿被掏空了的猪大肠，空虚而皱巴。

        陈韵加刚走近，猪大肠就软塌塌地贴了过来。

        四姐把脸埋在她身上，哼哼唧唧。

        “啊我中毒了我要死了……好晕，为什么世界在旋转……”

        “是不是还有小精灵手拉着手围着你跳舞转圈，周围长满了七色的花七色的草，小人在花朵间穿梭唱歌？”

        四姐头也不抬继续哼哼唧唧：“可不是么你怎么知道……”

        京京在旁边接话：“四姐你是喝多了，又不是吃了毒蘑菇。”

        四姐怨念地扭过脸，看向京京：“你丫还好意思说话？老子昨晚上陪你买醉，结果我喝断片儿了横着回来的，您连个影都找不见了。”

        京京笑眯眯地蹭上四姐，哼哼唧唧地跟她俩讨饶。

        四姐铁面无情地伸出两只手指头：“两顿烤肉，至少得是东门那家的。”

        京京一双大眼睛带着笑意。

        “东什么门呀？这样，清屋，去不去？”

        陈韵加和四姐瞬间扭头，像两只听见巴普洛夫铃铛声的狗，动作出奇地整齐划一。

        清屋是家市中心的日式铁板烧店，十分之有逼格，人均没有三四百下不来。

        四姐兴奋地拍上京京的后背：“可以啊你这觉悟！不枉费阿爸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这么大！”

        京京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害，不过说好啦，不是我请客，是我男朋友，说要感谢一下你俩对我的照顾。”

        “老子还管谁请客？！有饭不吃那是脑子有病！”说着，四姐反应过来，“男朋友？宝贝儿，你昨不是刚失恋么！这么快就焕发下一春啦？啧啧啧……让我猜猜是哪位预备役转正的新选手！篮球队那个？还是研究飞行器的那个？”

        京京笑的害羞。“害！没有~这不是用习惯了，还是发现老将顺手。”

        “啧啧啧……”四姐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不容易啊北鼻，这次都仨月了吧？那阿爸我可真得见见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今儿了！晚上6点半怎么样？”

        陈韵加想起来：“我不行，今天晚上有事。“

        “什么事啊还有铁板烧重要？”话毕，四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一脸八卦，“不会有情况了吧？老实交代！晚上约了小哥哥？”

        “约——个屁。晚上有补习，就你上次跟我介绍那个。”

        “哦。陈韵加你这人，没劲。”四姐十分失望。

        “对了，周末几个院组织了个联谊，据说有好多政法和金融的小哥哥！你俩陪我去呗！”

        京京十分自觉：“我这种有家室的就不掺合了哈，要让他知道肯定闹我。”

        于是四姐转头扒着陈韵加就不撒手了。

        “加加可爱~”

        陈韵加木然地把她扒拉下来。

        “我也算了吧，没兴趣。”

        “求求你了~就陪我一起去嘛！要不然我一个人，可怜又尴尬。到时候人家都跟小姐妹抱团，就我孤零零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活动费全免，有吃有喝有歌唱有酒喝！你要觉得无聊了随时走。就这周六，行不行嘛？”

        陈韵加表情有些松动。

        四姐趁势加码：“周末你爸妈就回来了吧？好不容易不用在家对着陈西桥那个傻子，还不赶紧放飞一下？怎么样，来嘛！”

        陈韵加思索片刻，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也行。”

        “yes！那我去报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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