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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缘始缘终


  那一晚,他守在落水的薛鸣佩身边,却见她如坠梦魇,嘴里不断呓语。

  “快逃,快逃……”

  逃?逃到哪里去?

  “薛小姐,醒醒!醒醒!”

  这样连续呼唤了很久,对方却还是没有反应,蛾眉痛苦地蹙起来。

  若是这几天醒不过来,只怕就危险了。

  福至心灵似的,他换了一个称呼。

  “佩娘。”

  ……佩娘。

  几乎是同时,原本不动的手指,忽而颤抖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回应。

  他的眼睛无缘无故地湿润了,像是没由来地为一场跋涉太久的重逢,一场新生,喜极而泣。

  “是你吗?”

  那种玄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到底是不是你呢?

  枯守了一夜,直到小红告诉他,戚府的人来了,他才如梦初醒。

  怎么会是她呢?这是薛家的小姐。

  这两年里他也托人打听过的,这位薛小姐只是和她长得像,但是性格为人,一点也不像,儿时也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城。

  他沉默地离开了。

  本以为只是一场错觉,直到几个月后的护国寺。

  “谢家和其他五族之争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接下来朝廷风云突变,谢家一定会有很多动作。”

  “侯府韬光养晦多年,已经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身在局中,无人可以真正置身事外,是时候,做出你的选择了。”

  他的出世,从来只为了更好地入世。

  身上一件道袍,满目清风明月。

  其实贪恋红尘,贪恋权势,贪恋太多。

  也贪恋当年见过的那一轮月亮,恨不能揽于怀中。

  他潜入护国寺里,莲湖佛音,独载轻舟,做着天底下顶风雅的事情,想得却是朝中蝇营狗苟,刀光剑影。

  今晚谢氏和戚氏这一争,到底谁输谁赢?

  没想到,误打误撞,却有一只小莲叶精,做了不速之客。

  顶着片碧油油的莲叶,睁着双俏生生的明眸,一袭云裳仿佛是月光裁剪而来。

  “别……别杀我,我我不是有意惊扰的。”

  明明害怕,滴溜溜的眼睛里是遮不住的天真和狡黠。

  和梁京这一团乌烟瘴气,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道长叫我佩娘就好。”

  他笑了。

  这一次,原来真是久别重逢。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只可惜,京城实在不是好地方,现下也不是什么闲适的时机。

  他将她带离了险境,只能匆匆留下一句“江湖风波恶,慎之重之”。

  希望她不要卷入六族的纷争,渡过太子和丹王夺嫡的浪潮。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和宜王世子温越相识相知,似乎渐渐明白,自己接下来应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又要带着侯府去往一条什么样的路。

  梅园宴会上,又一次遇上了她,却是双双倒霉,受人陷害的境地。

  “你定亲了吗?或者有没有喜欢的人?”

  “定了,下个月成礼,很喜欢他。”

  这样啊……

  他久久地沉默了,最后怅然一笑。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沉默背后的含义。

  从始至终她都毫不知情,所以现在惆怅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也好。

  师父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也许,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缘浅。

  再怎么开解,那些苦涩也还是埋在心底,压在舌尖,自欺欺人地藏匿着,让他不由自主地探听着她的现状。

  戚韫待她好吗?戚府的日子她过的惯吗?等到戚韫娶妻了,她要如何自处?

  一味绵胆天藤,和郑子衿的意外结识,以及后来无意得知的他的“妹妹”的事情。

  让一个猜测浮现起来。

  “小红,你派人去查一查郑家的底细尤其是他妹妹的。”

  明明之前说要一切随天意,不要强求因果的是他,现在心心念念,无法放下,无用地追求一个答案的也是他。

  “郑子佩。”

  “……佩娘。”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可是,看了她的过去,只让他更痛苦。

  这样一个七岁就和爹一起跑宜州,对行商爱之如狂的女娘,这样一条自由自在,敢拼敢闯的鱼儿……她是真心想留在戚府那种地方的吗?

  到底是自愿,还是被强权逼迫?

  而自己这个侯府世子的自作多情,于她而言,是否是另一种桎梏?

  翻来覆去一夜,他醒悟了。

  没有关系,就像很久之前她教会自己的一样,他只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就可以了。

  他想让她快乐。

  如果晏崇钧这个身份会成为桎梏,没有关系,他不缺的就是身份,他有一千一万个化身,那些身份都比侯府世子更简单纯粹。

  他可以是四处云游的道士清岭,他可以是皇后派来接应她的通水使者,他可以是给她砍下最好一块肉的猪蹄潘安,他也可以是半夜还出来载人的有病车夫……

  邝州府里,他换上最舒服的布衣,将摘下来的那些花,一一送到孩子们的手上。

  整条青石板路,都是花香花色。

  风乍起,吹动满城相思。

  他捧着凌霄花,望着笑语花影里,向着自己轻盈走来的身影。

  从郑子佩,到薛鸣佩,再到裴子徵。

  从最初,到最后。

  都是那个她。

  “这凌霄花怎么卖啊?”

  “承惠,也是一文钱。”

  天意到底有限,之前是他着相,事在人为,老天给的缘法不够,他就自己来创造。

  ……

  清岭沉沉地睁开眼睛,天光将破,让他不由得想要抬手遮住,接着便觉得手被握住了。

  “你醒了!”

  他怔怔望着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身处回忆的梦境,还是现实。

  反正她都无处不在就是。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头昏沉沉地疼,心也惴惴地疼。

  “……”裴子徵睁着熬得通红的眼睛,没好气地将他两颊往旁边一拉,皮笑肉不笑。

  “你还知道疼啊?小红说此番你为了化解药性,又维持体力抵抗那些贼人,几乎把身子掏空了!”

  “晏崇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一万个身份,也就有一万条性命,可以随便霍霍!”

  他的目光猛然一紧。

  时间似乎也变得迟缓,日光似乎也变得凝滞。

  “你喊我什么?”

  这当是他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姓。

  “……晏世子,这么久了,你当我是傻子吗?”裴子徵没好气道。

  她伸出手来,往他的掌心轻轻一拍。

  “晏崇钧,你不是说要向我展现你的全部吗?现在这个时候到了吗?”

  “……”他的喉结滚了滚,也喊出那个名姓,“郑子佩。”

  苍白的手颤了颤,手指蜷起,依恋地顺着她这个轻拍的动作,将她的手包了起来,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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