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鸣佩琅琅4

　　“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可笑？像一个丧家之犬？”薛鸣佩呢喃道。

　　“不对，不是‘像’，我本来就是丧家之犬啊……”

　　她早就没有家了。

　　薛鸣佩低低笑了出来。

　　他矮下身子，用一把伞和身影挡住她的眼泪。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过得根本不好。

　　“鸣佩，我带你离开戚府好不好？虽然云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能保证你衣食无忧。我会待你好的……”

　　“我这个月就去戚府提亲，只要你愿意！”

　　听上去真好。

　　她知道他做得到的，从小到大他都是一诺千金的，无论是因为念着爹的师生之情，还是对她有情，他答应了就会做到。

　　“不好，一点都不好。”

　　那一次逃开之前，她听到戚韫轻声对自己说：“收手吧”。

　　可是，她收不了手，也回不了头了。

　　七年了，每一日每一夜，她都活在那一天朱雀大街的刑场上，没有一时是快乐释然的，恨意是蛊毒，也是养料，滋养着她的心。

　　此生不能报仇，她就永远收不了手。

　　薛鸣佩听到了枫儿的声音，将云琅推开，转身奔进昏天黑地的暴雨里。

　　那以后，她便断绝了云琅那边的消息，开始思考郭鸿的提议。

　　戚韫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有他一直妨碍，以后她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这个阴毒无情的男人，说不定还会毁掉她所有的机会，防止给戚家带来影响。

　　可是郭鸿也不是可以取信的人，如果事情做成他毁约了怎么办？到时候自己反而有把柄捏在他手里。

　　郭鸿，绝不能留。

　　薛鸣佩一边部署计划，和郭鸿搭上线，借着他得到更多关于太子府的事情。

　　原来太子身边得了个宠妾，无法无天，让太子妃很是不喜，有意寻得貌美懂事的女子入府，分类那姬妾的宠爱。

　　她从郭鸿那里打探出太子妃的喜好，又借着戚家的宴会，在太子妃面前露了脸……

　　剩下的，便要找机会借戚韫的手杀了郭鸿，再铲除戚韫这个绊脚石。

　　昌怡公主的画舫宴，便是一个绝佳的计划。

　　戚韫平日在府中，反而是最警惕的，院子里都是他的暗卫。画舫宴上人多眼杂，就算失手，还好推给别人。

　　就在这个节骨眼，某一天她却见枫儿在偷偷哭。

　　薛鸣佩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我还没死呢，你给谁哭丧！”

　　“小姐……我……”

　　“你说不说？不说实话我今儿就把你发卖了！”看到她这个样子，薛鸣佩愈发生疑。

　　她每一步都如临深渊，绝不能允许身边任何人有异心。

　　“别赶我走！小姐，奴婢只是怕您伤心，我说我说”枫儿哽咽道，“云公子他，他没了……”

　　薛鸣佩一把揪住她：“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据说是前些天，他吃醉了酒，晚上走夜路没注意，脚滑落水，周围又没人搭救。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浮起来了……”

　　枫儿又说了什么，薛鸣佩全然没有听清，狂奔出去。

　　怎么可能？太荒谬，太突兀了。

　　他上京才多久？他不是来读书的吗？

　　况且云琅根本就滴酒不沾，怎么可能还吃醉了落水？

　　等到她赶到云家在京城的落脚之地，只看到了挂在门前的白幡。

　　“……”

　　她后知后觉，自己一直说要避开他，可竟然对他住在哪儿，书院如何，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全都了如指掌。

　　实在是太自欺欺人了。

　　“薛姑娘！”云琅的书童跪下来拉她的衣角，“我们公子是被人害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啊！”

　　薛鸣佩听着他颠三倒四的控诉，浑身发寒。

　　云琅向来才高气傲，书院里多的是看不惯他的人，更别说他还和薛家有渊源了。在京城这种地方，权贵们想无声无息地弄死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算得了什么？

　　云家去京兆尹申冤，也是无用。

　　那一瞬间，薛鸣佩想到了戚府人骂自己的话，说她生来不祥，克遍亲友。

　　现在想想，怕不是真得。

　　她失魂落魄地回去，对着镜子望自己的脸，低低地笑了。

　　既然她是这样的天煞孤星，不如去好好克一克天家。

　　克一克这无眼无心的老天爷！

　　薛鸣佩收敛所有仇恨，迎来了她筹备许久的画舫宴，指甲缝里藏着郭鸿送来的，无色无味的毒药。

　　戚韫，今日我就要用你的命，铺好我的青云路。

　　“多谢表哥这些年的照顾。原是我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举着酒盏的手微微颤抖。

　　“我也自知身份卑贱，今日之后，绝不再纠缠表哥。请！”

　　戚韫用扇子半托起酒盏：“鸣佩，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是在紧张这场戏演得不够好，让我顺着你真得‘断情绝义’？”他一步一步，欺身而近，在她耳边道，“还是紧张我察觉了你这酒的不对劲？”

　　远远望去，仿佛郎情妾意，无比亲近。

　　“鸣佩听不懂表哥的话。今日我来，只是因为听说了你的亲事，不愿意再这么没名没分地和你纠缠下去而已。”

　　“薛鸣佩，这里没有别人了，还在装什么，不累吗？”

　　她只觉得腕子一疼，便被他挟着胳膊，将那酒盏反推到了自己嘴边。

　　“喝啊？表妹请我这样好的酒，怎么自己不敢喝呢？”

　　“戚韫！”

　　“薛鸣佩，我忍你很多年了。来，告诉我，这一回你发现纠缠我没用，是打算拿我的性命做什么投名状？”

　　她被戚韫掐着脖子，半个身子往湖中倾倒。

　　窒息的痛苦，冰冷的目光，绝望的感觉没过头顶。

　　用尽力气将那匕首刺入对方的皮肉，温热的血液飞溅到脸上的那一刻，她竟然生出了类似解脱的感觉。

　　脱力的身子往湖中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在黑暗里沉睡了一万年似的，久到记忆都有些磨损，但她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亮中，她的意识回神。

　　这是哪里？

　　她被人救起来了吗？

　　戚韫呢？那人怎么可能还允许她活着？

　　嘴巴一张，却发出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哎呦，这小腿儿蹬得可真有劲！”

　　“抱抱抱抱，宝宝乖……”

　　薛鸣佩傻眼地望着自己莲藕似的小手，无力地扑腾了一下。

　　不对！这是哪里？她怎么变成小孩儿了！

　　入目所及，都是陌生得超出她认知的陈设，白得有些吓人，还有许多穿着一身白，戴着白面纱的人匆忙来往。

　　她被放进一个怀抱，瑟瑟发抖。

　　“来，让妈妈抱……”

　　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虚弱地摸着她的脸，生着她十分熟悉的模样。

　　戚宁雪……

　　或者说，那个她很久没称呼过的称谓，娘。

　　她年轻了许多，头发不知道为何变成了红色，看上去好生奇怪。

　　“宝宝，好好长大……”

　　一个男人的脸凑过来，对着她笑得傻兮兮。

　　爹？

　　薛鸣佩疑心自己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梦，想多看他们两眼，却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一天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她慢慢长大，才建立起新的认知。

　　这里竟然是千年后的世界。

　　而她原本生活的那个大梁，早就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现在的爹娘应该叫爸妈，和她原本的爹娘长得一样，名字却不同。

　　慢慢的，她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几乎快想不起来前世的一切，有时候甚至疑心那只是个梦。

　　直到有一天，她当老师的爸爸下班回来，领着个孩子，一边说话一边介绍：

　　“这是我们班的班长，过来拿东西，我一会儿再接他回家。”

　　“那留下来吃饭吧！”妈妈从厨房钻出来，把她推出来，“佩佩，和师兄打个招呼！”

　　“师娘好，妹妹好！”

　　一个少年人腼腆地站在她爸身后，跟她打招呼。

　　“我叫沈昀琅。”

　　眉眼依稀，似是故人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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