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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四十四.江河潮水平,月华流照君4


元熙端着茶盏的手指不易察觉收紧了些,但随即又变得从容。他放下茶盏,看向那两个比肩而来的身影,温和一笑:“二位姑娘既然来了,快请入座。”

        姜晗便也就顺着这话入席,当下拍了拍手,便有美人捧来仙酿美味,金盅玉盏,更有歌女奏起婉转清音。

        白彦目光落在方才被忍冬斟满的酒盏上,姜晗嬉笑无方惯了,时常有些玩世不恭之举。此时正端起酒盏含笑望着他,身边还有上次红袖招遇上的秦瑟作陪。

        “酒桌上却是无大小的,两位道君怎的只看不喝呀?”半夏笑意盈盈的为白彦斟酒。

        有女姬娉娉婷婷地执着玉壶上来,替另外二人杯中先后斟满,又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姜晗看了看元熙,又看了看白彦,酒香一荡漾开。

        “这杨柳枝相传得名于一位歌姬,当年垂珠镇有位歌女善歌,能做鼓上舞,最善唱杨柳枝一曲,有一日一位酒仙路过听得那位歌女的歌曲,惊为天人,便酿了这酒。”姜晗举杯,见白彦端正坐着目不斜视,才突然忆起——白彦他好像……不沾女色?再看另一个,元熙正不着痕迹的避开忍冬斟酒的纤手。

        对了,这个家伙才是最应该不沾女色的,只是元熙向来皮赖,他都给忘了这是一个还要守戒的清修道士。

        姜晗挥挥手,示意让忍冬她们退下。见半夏从身边离席,白彦一直绷紧神经稍微松快了些。

        “见谅,本是想要让她们来添几分意趣的,倒是忘了道长是端正君子。”姜晗笑道

        “那个女子,是上次红袖招的……”白彦意指秦瑟,毕竟上次与姜晗一同探查时他还是第一次进花楼。

        “你是说秦瑟?他本是我的人,当时我让她在槐树妖下探查藏身的方法,倒不是有意欺骗道长的。我自罚一杯,道长宽宏大量,莫要与我计较。”姜晗举杯饮尽。

        对了,当时秦晋似乎还对白彦颇有好感,还向他为白彦求情来着。姜晗眉毛动了动,手臂搭在白彦的肩膀上。

        白彦望向他。

        他侧了侧头,调笑道:“你还记得与你同处一室的晋公子吗?他之后可是特意向我替道长求情来着,道长可是好招人稀罕。”

        白彦的神色越发深沉了。

        哎呀,忘记了,白彦不是扶风上那群混不吝。姜晗立刻收回手,颇有诚意的道歉:“抱歉抱歉,我忘了道长是开不得这种玩笑的。”

        白彦攥紧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又忍不住松开。

        你什么也不明白。

        元熙实在忍不住了嗤笑出来,他坐在座位上,看着一贯清绝的白彦神情越来越焦躁。这实在是一场好戏,姜晗如今已不是幻境里那个冷厉的青年,已修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以白彦那种温吞隐忍得方式,若无什么意外怕是什么都得不到。

        元熙端详着玉盏中的清酒,他此前不喝酒却也能分辨出这酒与一般所见不同,他深吸一口气,却闻到了一股清爽的熏香混杂着淡淡的酒香,那是属于在肆意风流的少年郎才特有的气息。

        他又是如何才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自从破除幻境后姜晗又变回了原来那个胸有沟壑的扶风尊,似乎他们之间与之前并无不同。

        “这杨柳枝,似乎与别处的灵酒不同?”元熙道。

        姜晗眉毛一挑,直接从桌子上拎起一瓶酒,兜头倒在了早已备好的蜜饵上,清冽的酒香与蜜尔撞在一起……清香的酒盏,甜腻的蜜饵在碟中泛出异样诱人的色泽。

        “杨柳枝是以柳叶入酒,清香粘腻,在平日多作为药酒或佐餐的果酒,没有一般的酒那般浓烈的后劲,自然与一般灵酒不同。你喝了倒也算不上破戒。”

        清冽的酒香在狭小的竹亭中弥散开,合着不远处传来的歌声别有意趣,美酒,美景,美人,当让人不喝也足以沉醉。

        “呵,最大的戒都破了,又何妨酒戒?”元熙低声笑道,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师父曾说,红尘道,入红尘,看尽浮华,看破世情,最忌讳的便是看不破。所以修善斋才分为内院和外院。内院的弟子清修守戒,也未尝不是一种对于弟子的保护,可惜他如今方得体会。

        半月后,昆仑巅修善斋。

        “听说你把扶风尊也带过来了?”元启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听不出情绪的开口。

        元熙随侍在侧,因是回到内院,倒是换回了那身阴阳双鱼道袍,他替元启换了一盏新茶:“是,弟子与扶风尊有约要为岐山那些无辜的魂灯聚魂。”

        “为师说的可不是如此。”元启见他这副模样,略微叹了口气,对这个弟子,他一向是极爱护的,“灼光,你当心中有数。”

        元熙揭开炉盖,看着水汽氤氲,目光在那一片雾白中不甚清晰:“师父明鉴……确实,机缘巧合。”

        元启看了他一眼:“你当如何?。”

        元熙仍是不动如山地看着火候,半晌,才轻声回答:“弟子愚钝。”

        “愚钝。你若愚钝,我这道观上下便找不出聪明的了。”元启深知他的个性,好笑与无奈兼有之,看着茶水,徐徐开口,“你自入我门下起便是这个性子,心高气傲,若不是……又怎会将通心镜给予他。”

        元启瞧着他这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于是元熙也就心平气和地跪着,垂了眉眼,姿态温顺得体,俨然是受教的好学生模样,师徒两人就这么僵在亭子里。

        元熙始终不动,没有半点不耐,却不料等到的却是一只按在肩头的手。他抬头,对上自己师父似有些感慨的目光。

        “为师知道你心中所念,也无意阻你,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元启按在他肩上的手不见多大力道,却又有些沉重:“为师不识风月,虽偶尔被你师叔拿来说笑,也不觉恼,反觉庆幸不知。为师少时曾得见你父亲与……那时便觉,世间纵有千难万劫,也难比情至深处烈火烹油之煎熬;任你道法精深,神通广大,情关之前,也不过如□□凡胎一般束手无策。”

        元熙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冷静惯了的眉目动了动。

        “我是你师父,世上哪有不盼着自己好的师父?何况你是我一手带大的。”

        元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懂事孩子,虽然心有所系,但总是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曾失了方寸。这等事上为师虽帮不了你,但总会为你留心。修善斋分内院外院,各有缘法。其实以你心性,入外院未必不是一番机缘。”

        他扶了元熙一把,示意他起来:“好了,别动不动就跪,你如今又不是才入我门下的小孩子了。”

        “师父这番话,让弟子自惭形秽。”元熙却并不起身:“弟子无用,一点凡俗念头,倒教老师这样挂心。”

        元启看他这副模样,便知他还有话要说:“有什么便说吧,到了我这里,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元熙知道许多心思瞒不过自己的师父,也不必去瞒,俯身一拜:“弟子欲入外院修行。”

        元启扶起自己的弟子:“既你心意已决定,把最后一道茶煮了罢,莫误了好时候。世间许多事情,要的便是一份恰到好处,添一分则腻,少一分又不足,你当明白其中分寸。”

        “何况,若是元氏子弟都进内院修行,我修善斋的香火岂不是断绝?”元启难得开了个玩笑。

        “多谢师父。”元熙俯身又是一拜,回到煮茶的小炉边坐下:“说来,弟子还有一事要求。”

        元启尝了口茶,微微点头:“你说。”

        “弟子想借昆仑巅天河冢的星辉之力聚魂。”

        “你现掌天问,天河冢是否将开你自行决定便是。”元启减了炉火,盖上壶盖意在压一压茶香。”

        元熙垂下目光重新凝视着面前那一炉茶,忽地有风刮来,亭外水瀑滂沱间似有一阵飞雪飘扬而过。他信手一拈,摊开掌心,才发现是几瓣桃花。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他怔怔看着,却有些出神。

        明明只是几片碎花,落在手中,却总让人想起一场镜花水月中的灼人温度,宛如那些共枕的夜晚。

        他倏尔收敛了神思,不愿再想下去,东方即明,姜晗拜别了白彦,随着元熙一道前往清平。修善斋位于昆仑巅,俯瞰之下昆仑山仿佛一道天地支柱,伫立与天地之间,不知苍穹之上何处有天河倾泻而下,从昆仑巅蜿蜒如玉带蔓至山底。

        那道士将姜晗领到一处庭院,收获了内院那些未曾出门游历的弟子好奇,惊异的眼生。

        修善斋内院位于于昆仑山半山腰,外院位于山脚。说来也奇怪,这些弟子一个个都眉目清正,心思单纯,想来是自入门以来便是一心修行,心无旁骛,也不知如何却偏偏能养出元熙那样皮赖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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