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昏暗的阳台上，有一个黑影正蹲在角落，背对着室内不断发出窸窣的声响。

        看着那团黑影，八岁的凌远紧张地攥紧了小手。

        今天母亲要加班，父亲则要留在医院里照看生病的姥爷，所以家中只有他一人，独自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半晌，最后凌远鼓起勇气走到阳台门前，用力将门推开。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个黑影，黑影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向他，眼底的恐惧竟然远甚于他。

        凌远震惊地看着那个黑影。

        那是个年纪和他相仿、模样十分清秀的男孩，可又不像是人类，因为男孩的眼睛正散发着诡异的猩红光芒，两颗锋利的牙齿尖尖露在唇外，唇角边还沾着一丝血迹。

        而昨天父亲刚带回来的大黄兔子正被男孩抱在怀里，早已没了呼吸，鲜血将它的皮毛染红了大半。

        看到这一幕凌远正准备惊声尖叫，可声音还没发出来，那个杀死兔子的男孩先他一步，号啕大哭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太饿了，真的对不起”男孩一边大哭着，一边抽噎着说道。

        凌远还保持着大张嘴巴，准备尖叫的动作，只是心底的恐惧已经被男孩哭成了发蒙。

        怎么这个怪物看起来比他还胆小？

        凌远挠了挠头，半晌为难地开口说道：“你别哭了，我也没说你什么啊。”

        听到这话，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咬着唇瓣强忍哭声，肩膀不时还抽动的模样看起来更可怜了。

        凌远趴在门框后看着男孩，防备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家阳台？还有，你对兔子做了什么？”

        男孩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用哭腔说道：“对不起，我为了躲避坏人所以藏到了你家阳台上，结果看到笼子里的兔子，我就、就一时没忍住，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进食过，真的太饿了”

        凌远惊奇地看着他：“你生吃兔子肉？”

        男孩摇头：“我不吃肉，只吸血。”

        凌远：“你是吸血鬼？”

        闻言，男孩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倔强地强调：“我是血族！不是什么鬼！”

        凌远撇了下唇角后，又问道：“那你不会吸我的血吧？”

        男孩连忙摇头。

        凌远松了一口气，从门框后面走出来：“我叫凌远，你叫什么名字？”

        “池夜。”池夜也站起身，然后看向自己怀里的兔子：“这是你的宠物吗？”

        凌远：“不是，这是我爸买回来的肉兔子，我妈妈很喜欢吃麻辣兔头，这只兔子本来就是我们家要做的菜，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

        池夜吸了吸泛红的鼻尖，然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凌远问道：“怎么了？”

        池夜歪着小脑袋说道：“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们人类吃各种动物的肉不会觉得自己可怕，而我们血族吸血保命就会被人类觉得可怕呢？”

        凌远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不是想不出答案，而是压根就没明白池夜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不过片刻后他朝池夜笑着说道：“我不觉得你可怕啊。”

        池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凌远掐着腰说道：“虽然我不介意你吸了兔子的血，但我爸明天回来看到兔子变成这样，肯定会吓一大跳。”

        池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怎么办？”

        凌远思索半晌后，拍手说道：“我们下楼把它埋掉，等我爸回来，我就告诉他兔子跑了！”

        池夜跟着凌远一起下楼，二人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在花坛中央挖了一个深坑将兔子埋葬。

        做好一切后，凌远站起身笑着对池夜说道：“好了，你也快些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说完，凌远便转身离开了。

        池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暗抓紧衣摆。

        他还没找到能帮自己的叔叔，也没有家可以回，继续在外面流浪，那些坏人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然后杀掉他。

        “别、别走”

        池夜想要叫住他凌远，求求对方救自己，可他又不确定人类愿不愿意救他，声音便小的宛若蚊蝇，他知道这样的声音根本不可能叫住人的，于是又低下头自己抹起眼泪来。

        可他没想到，凌远转身回到了他面前。

        凌远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啊？”

        池夜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委屈地点头问道：“有坏人在抓我，你能救救我吗？”

        凌远默声看着他，良久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后来凌远将池夜带去了他家暂时空置着的车库内，池夜就在那里足足躲藏了一个月，这期间凌远会偷摸给他送吃的，有时是凌远家里杀鱼留下的鱼血，有时是凌远家楼下餐馆里坏掉的鸭血，这两样东西味道都不怎么好，可对池夜来说，能让他活下来他就很感激了。

        再后来，池夜父亲的朋友找到了他，打算带着他离开这个城市，可池夜并不想离开这个城市，他好不容易有了凌远这个朋友，他想继续留在这里。

        拗不过池夜的撒娇，于是叔叔便带着他搬到了凌远家的隔壁，二人上了同一所初中，又考上同一所高中。

        虽然经历过不幸，但池夜还是乐观的，他活下来了，还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叔叔对他也很好，光是这些他就觉得足够了。

        但他没想到，连这样渺小的满足感命运都要撕碎。

        高一那年，在学校的远足中，凌远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去，所有人都急着下山营救，可最先找到凌远的还是池夜。

        他找到凌远时，凌远的身体诡异地扭曲着，断掉的肋骨插入了心脏中，而凌远的瞳孔已经有了要扩散的迹象。

        那么严重的伤势，人类的医院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凌远。

        池夜不能失去这个朋友，当时他也失去了理智，没有思考后果便给了凌远血拥，将凌远也变成了血族。

        然而，一个普通血族的血拥，只能制造出更低等的血族。

        那天凌远神情呆滞地回到家中，然后被无发克制的饥饿感支配着，袭击了自己的父母。

        意识到事情变得更糟糕了以后，池夜便立刻想办法去补救。

        他冲进凌远家中，和疯癫的凌远扭打在一起，凌远已经不是人类，力气足以和池夜相当，为了控制住这样的凌远，池夜也红了眼睛，露出了自己的尖齿。

        看到那副模样的池夜，凌远的父母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池夜永远无法忘记，凌母捂着流血的伤口，指着他悲愤地吼道：“怪物，他才是怪物！是他把小远变成了怪物！！”

        是他把凌远变成了怪物？

        池夜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却无法反驳他们的指责。

        没错，就是他，他没有考虑后果，自私地将凌远变成了会伤害自己亲人的怪物。

        他狼狈地带着失控的凌远逃跑，巨大的自责和负罪感将他吞噬。

        凌远一定宁愿死，也不会希望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是他害了凌远，他不配成为凌远的朋友。

        他带着凌远躲在山上十几天，见凌远还是没有恢复正常的样子，最终他还是做了决定。

        为了纠正错误，他去买了一把银制的匕首，然后回到躲在荒山上的凌远身边。

        就在他下定决心将匕首插进凌远的心脏中时，凌远忽然恢复了意识。

        “池夜，你要杀了我吗？”

        池夜慌乱地看着他：“我、我”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凌远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没有错，池夜，别害怕，动手吧。”

        池夜咬牙忍着泪水，痛苦地看着凌远，握着匕首的手不断被灼烧出白烟，可他依然无法将匕首刺进凌远的心脏中。

        他低下头哭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当初就不应该救我，如果没有救我”

        “池夜，我不后悔救你，因为我相信，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不会后悔的。”

        凌远说完，池夜便感觉到他的身体撞到了自己手中的匕首上。

        温热的血溅到手上，那种感觉很恐怖。

        顿时四周伸出了无数只鬼手掐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呼吸。

        池夜猛地从床上惊醒，他坐起身扯着衣领，像是刚经历溺水，濒临过死亡的人，大口地喘息着。

        好半天他才平息下来环视四周。

        熟悉的卧室，窗外是明媚的阳光，还有清脆的鸟叫声传进屋内。

        他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然后无力地站起身，可脚刚落地就踩到了什么。

        池夜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个黑色的钱包。

        他弯身捡起，里面有钱币、几张银行卡和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有温沉的照片。

        温沉

        想到温沉，池夜的脑袋才彻底重启。

        昨天游乐园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他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回了家，之后，之后就

        就怎么了？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池夜捂着作痛的脑袋，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知为何，一去回想昨晚，他的心跳就会加快。

        虽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温沉的钱包掉在他床边，说明昨晚温沉肯定回来了。

        池夜在屋内找了一圈，没有看见温沉的身影，池夜只好拿出手机给温沉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温沉在哪里，顺便提醒他钱包落在家里了。

        可电话却没人接听。

        池夜无奈地看向钱包里的身份证，很快他便发现了另一件事。

        今天是温沉的生日。

        池夜走到沙发上坐下，看着身份证上的温沉呆愣许久，最后又重新站起身，换了衣服走出家门。

        他没有过给自己生日的习惯，却很想为温沉过一个生日。

        与此同时，温沉和辛言坐在饭店的包间内。

        辛言喝着碗里的汤，用眼神示意温沉也动筷子，不用和他客气。

        温沉却只是冰冷地看着他，问道：“任务是什么？”

        “呵，现在知道着急了？”辛言不屑地哼笑一声：“我看你昨天满心满眼地想着那个兔子吸血鬼，还以为你不急呢。”

        听到他这话，温沉的眸底闪过阴冷。

        被他用那种视线看着，辛言一阵恶寒，最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上面说了，让咱们暂时先不要动程端。”

        温沉蹙眉：“为什么？”

        辛言将声音压低：“这段时间我们要在暗中盯着程端，然后从他手里拿到一个盒子。”

        温沉默声思忖片刻后又问道：“什么盒子？”

        “他们没说。”辛言耸了耸肩：“只说程端也在找那个盒子，咱们只需要盯紧他，等他找到盒子后，咱们就抢过来，这招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温沉的眉头依然皱着，隐隐觉得最近庄园的命令越来越奇怪了。

        辛言看着他的神情，出声问道：“那个吸血鬼你处理好了吗？明天咱们必须开始行动了，你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那个吸血鬼身上。”

        温沉沉声说道：“今晚就会处理。”

        闻言，辛言弯起唇角：“那今夜就是你说的最有趣的部分了吗？”

        温沉一阵沉默，许久冷声应道。

        “是。”

        池夜坐在客厅内看着手机上的新闻。

        昨日游乐园的事件，虽然血猎的组织不想引起公众恐慌，已经派人封锁了所有消息，可是网上还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那是一群精神病发疯，也有人说是恐怖组织密谋已久的袭击。

        当然也有聪明的人类，点出了那是吸血鬼们在猎食，不过这种言论一般出现不到几秒钟就会被人删除，想来应该有血猎的人正在实时监控着网络的言论。

        他们捕杀着血族，却不希望血族的存在被世人知晓。

        他们只希望血族可以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池夜放下手机，神色越发严肃。

        现在已经很清楚程端的药到底有什么作用了，同时他也知晓了，那个沈蔚然没有骗他，能救凌远的方法，就只有杀了凌远。

        虽然这是个很痛苦的事情，但池夜不想再逃避了，他不能放任程端利用凌远，将凌远变成杀人机器。

        然而普通的方法并不能杀掉凌远，这有些让池夜头疼，他花了些时间思考这件事，最后只想出一个方案。

        就是血猎们捕杀血族时所用的诅咒。

        他们的武器上都刻着那种诅咒，对血族有着极其可怕的杀伤力，或许使用那个诅咒就能让凌远回归安息。

        想到这里，池夜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

        时间已经快接近十点，窗外是低垂的夜色，而温沉还没有回来。

        他在等温沉回来，给温沉一个生日惊喜。

        想到这里，池夜浅笑一下。

        虽然喜欢温沉是他最孤单的心事，可他却甘心沉溺在其中，毕竟他认为温沉是那个值得的人。

        忽然，一个画面在池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昏暗的房间内，温沉将他抱在怀中，他们两个人在热烈的接吻。

        池夜怔住，不知这个画面为何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半晌，他苦笑着摇头，他一定是恋爱漫画画的太多了，才会有了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个画面太离谱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正想着，客厅的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池夜欢喜地站起身，看着温沉走进来。

        看到他，温沉便露出微笑，不过池夜隐隐觉得，今夜的温沉似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清。

        可能是自己多想了，池夜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高兴地小跑到温沉面前：“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温沉轻声说道。

        池夜的视线落在他被绷带紧紧缠着的手上，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你受伤了？是昨天那帮吸血鬼弄得吗？！”

        温沉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片刻后柔声说道：“不是，是我不小心划伤的。”

        池夜紧皱着眉头，他很不喜欢看到温沉受伤。

        片刻后，他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他看向温沉，和温沉同时开口。

        “我有件事和你说！”

        二人对视着，最后池夜失笑：“那你先说吧。”

        温沉略微思忖后，笑着说道：“我也觉得应该让我先说。”

        虽然温沉在笑，可池夜却感到了冷意。

        池夜脸上的笑渐渐凝固，蹙眉问道：“温沉，你今天怎么了？我感觉你有一点奇怪。”

        “奇怪吗？”温沉向他靠近一步：“你觉得哪里奇怪？”

        温沉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压迫感。

        池夜下意识想要和温沉拉开距离，但刚要挪动脚步，温沉便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腰，迫使他不能后退。

        “这段时间你能收留我，我很感谢，所以为了报答你，我一直在努力哄你开心，不知你对我的报答还满意吗？”温沉轻声问道。

        池夜不知温沉是怎么了，惶然地看着他。

        温沉又说道：“池夜，你还记得吗？我的枪里一直都留着一颗子弹。”

        池夜的唇瓣轻颤着，半晌才开口说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是我为了在和你分别之时而准备的礼物。”说着，温沉用枪口抵住了池夜的下巴。

        他贴在池夜的耳边，吐出比往日更加温柔的声音。

        “好了，过家家的游戏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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