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嫉妒

那引路侍女先进殿禀过了王妃，又引贾府众人进去。黛玉是已历一世的人，虽并未见过这样高位分的人，但也不怎么害怕。

        她自以为跟在夫人们后面，行礼又规规矩矩的，自没人注意得到她。但王妃却是事先就听了侍女提过的，此时又见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却举止有度，神态端庄，不露丝毫怯色，目光便停在了她身上。

        及至众人行礼毕，王妃同几位夫人寒暄几句，仍是转向了缀在众人之后的黛玉，招手笑道：“这就是林大人的女公子了？倒是生得灵秀，过来叫我看看！”

        黛玉一怔，依言过去，到跟前时又福了一福，才抬头看那王妃。见不过二十岁上下，一张瓜子脸清俊脱俗，令人一见便心生喜悦。也没穿礼服，只是一身满绣的缠枝海石榴花牙白织锦袄裙，挽着牡丹髻，插几支赤金嵌红宝石簪子，端的是又富贵，又雅致。

        王妃见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只是打量自己，也不恐惧畏缩，更觉得有趣，拉起她手道：“你说你是头一回出门，怎么不害怕？”

        黛玉听这言辞，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待，倒放了心，微微笑道：“久闻北静王爷是位贤王，那王妃自然就是贤妃了。今日见了，果真如那画上仕女一般，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害怕？”

        王妃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说好听话，但仍是笑个不住，欢喜之余不由得好奇道：“你这孩子，说话当真与众不同！你不该说我像仙女么？怎么只是个仕女？”

        黛玉也心里好笑，想这位北静王妃竟是个风趣的，便故意歪了歪头道：“我想自古以来，那仙女多半不肯在天上待着，偏要下凡来，可见凡间是好的。做了仕女，可以赏风赏月，簪花投壶，多少热闹！王妃若不爱热闹，怎么会办这赏花会呢！”

        王妃忍不住笑道：“可见我是个仕女了！”当下放了她的手，却褪下一只玉镯来套在她腕上，只说“当见面礼也罢”，跟着才和贾府几位夫人搭话，也送了些物事给姑娘们。

        黛玉本不愿理会她们这些亲贵交往，见王妃对自己没多的话，就退回众人后面，过不多时，跟着退出去，由人带着去花园厅上玩乐。

        那邢、王二夫人却晓得，王妃过一会仍旧是要来厅上与来宾厮见的，却特地召了自己一行先会面，可见是对贾府分外重视，不禁觉得面上十分光彩。又想王妃对黛玉另眼相看，固有看重她父亲的意思，但黛玉本也是女孩儿中出挑的，得了王妃青目，也不在话下，因此并不多想。

        不多时已到了王府花园之中，其时二月早春，仍有些料峭之意，但那些蜡梅桃李之属，已经开得一片烂漫。再加上王府中花圃侍弄得好，什么玉兰、月季、“猫儿脸”、甚或芍药、牡丹，有的正含苞待发，有的已花团锦簇，一眼望过去，当真是春意洋洋。

        三春虽守着规矩，但见此美景，都忍不住赞叹，见大人们并不斥责，更是你拉我，我拉你，说说笑笑不停。只有宝钗一路沉默，走在黛玉旁边，却没向她望上一眼。

        黛玉前些日子还多防着她，但自元妃省亲之后，连见她的次数都少了，渐渐也不大在意。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过去挽着她笑道：“宝姐姐，王妃赏了你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宝钗本不欲说话，但心里越气，越要端着，又看黛玉满脸笑容，便从手指上取下一个玛瑙戒指，递给她道：“就是这个了。”一眼看见黛玉腕上那支玉镯，青翠欲滴，更衬得皓腕如雪，只能忍着气转过头去。

        正巧三春正手牵着手跑过来，探春见状也伸了手道：“看，我也有！”跟着又拉迎春和惜春伸手，果然三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想是王妃怕她们姐妹有纷争，特地准备的。

        黛玉一时兴起，也戴上那戒指，和她们放在一起比了比，笑道：“这个好，大家姐妹，不分彼此！”转头望着宝钗道，“宝姐姐，拿我这镯子和你换了吧！”

        她说话时候也没想太多，谁知宝钗立时正色道：“林妹妹，还请慎言！你这镯子，我这戒指，都是王妃的赏赐，按理没有转赠他人的，何况你我交换！再者这镯子价值不菲，你也该在意些，方是珍重王妃的一片好意。”

        黛玉见她正言厉色的一番抢白，不禁觉得没意思，将戒指取下郑重交还，淡淡道：“姐姐说的是，原是我孟浪了，给姐姐赔罪。”说着竟福了一福，转头拉着探春说话去了。

        三春本来正开心着，不防她两个闹了这一出，也不好多说，忙和黛玉说些别的，岔了过去。

        几位夫人走在前头，尤氏那边尚可，王夫人听了后面几个女孩子说话，不由得就啧了一声。

        凤姐多么伶俐的人，先前听着她们玩闹说笑，只作不理会，这时便一回身揽了宝钗，笑道：“我就说薛大妹妹是最周全的人儿了，这几个妹妹们，都不如她心细！两位太太说是不是？”

        邢夫人自也听说宝玉定了宝钗，并建园子有薛家资助的事，但既不管家，乐得站在一旁看热闹，先笑着点了点头。王夫人虽听见宝钗排揎黛玉，情知她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这时万没有责怪她的道理，也便笑道：“终究是大几岁，就显出懂事来了。今日既然出来，且放过她们小丫头，让她们闹去！宝丫头是爱静的，就和凤丫头跟着我们，一会儿坐在那里赏景说话儿，好不好？”

        凤姐跟着两个长辈出来，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姑妈，就没想过自己还能自自在在玩上一天，也没什么不情愿的。但宝钗本来是和小姑娘们一队，虽比黛玉、探、惜大些，跟迎春还是年纪相仿，从没觉得自己不是她们里头的人了。

        谁知王夫人这么一说，等于把她归进已嫁的人里，连和姑娘们一同玩的机会都没了。

        这样的花会，每年在京中少说也有十几起，只是宝钗前些年满心都是进宫，根本没注意过。等后来落选了，一是贾府女眷本也很少参加这些的，再一个她家已怂恿着她接近宝玉，再不曾想过能从这里找到别的出路。

        此时见黛玉颇得北静王妃青睐，心里已有三分不悦，又想到姊妹们都可以去交际，虽说花会上不至于有男宾在场，但那些亲贵府中的长辈命妇，也少不得会对姑娘们冷眼相看一二的。而她薛宝钗，此时已没有了被人相看的资格！

        宝钗向来为人，面上平和恬退，其实被长辈夸奖得惯了，凡事都想得个好字，总见不得别人把自己比了下去。但今日自从进了王府，竟是处处不如黛玉，更不像她可以光风霁月，毫无牵挂地游玩，心里压了又压，那一种嫉妒之情，还是趁着春意渐渐生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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