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幽谷

黛玉见她如此痴心，又是可笑，又是可怜，待要数说她两句，又觉得自己身在局外，总不是感同身受，并无资格对他人用情加以置喙的。顿了顿便冷笑道：“你倒会取巧儿！我也是历过情劫，斩断尘缘，方才在此当差的。如今你尚未明悟，就想不归轮回，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绿萼吓了一跳，忙道：“那、那我……但凭仙子发落……只求仙子让我知晓……”

        黛玉看她怯生生的样子，心下不忍，摇了摇头，叹道：“你起来说话。此事不是我不答应，的确是别人的命运也与我无关，我是窥伺不得的。除非……”

        话说了半截，却不再言，只是静静沉思。绿萼听黛玉这话有松动的意思，也不敢苦求，只流着泪叩头。

        黛玉顺手将她扶起来，示意她坐到桌旁，自己则在房中来回踱步。半晌方缓缓道：“要满足你这个愿望，也没法去求旁人，如今只能让你自己改命，活到能看见杨过等人结局的那一天。”

        绿萼听得讶然，也顾不上哭了，只道：“我……我已经死了，莫非还能重活？只是我又如何保证能活到后来？”

        黛玉笑道：“这是我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你虽然要归轮回，但这一世不完，尚且管不到你。我如今施个法术，让你重生一世，你且珍重自身，若能帮你那心上人时，也不妨帮上一帮，我想结局大约就比这一世要好些。”

        这个法子，却是黛玉想到自己之前重生之事，因此照方抓药编出来的。当初警幻也是只允她在自己命数之内重生，因不碍轮回，也就没有违反规矩之处。

        绿萼却已经喜出望外，起身郑重一礼，道：“仙子这真的是再造之恩了！我既然重活一世，必不负仙子的一片心意，好好珍重，与杨大哥以礼相待，再不生那些痴心妄想。”

        黛玉倒不想她片刻之间，已经想得如此透彻，心念一转，情知她是因为得了这个机会，感恩之下，便觉得别无他求。至于她当真重生之后，是否还能有这样心胸，却也未定。

        于是点头道：“我这便先送你回去，只盼你归来之时，前尘尽逝，霁月光风。”

        说罢掐了个法诀，登时一道白光笼罩在绿萼身上，只片刻工夫，人影消失，房中变得空荡荡的。

        ※

        黛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日月昏暗无光，像被一阵大风卷着，一时竟辨不清身在何处。

        过了许久，见周围亮起来，仔细看时，竟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其间草木多有不认识的。树林的尽头隐约能看到青灰色的石壁，显然是身在山中。

        她心里奇怪，不由自语道：“这是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只听“哎哟”一声惊叫，几乎起自耳边，跟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黛玉只觉得事情蹊跷，想起身时才发现丝毫控制不了手足，却听方才那个声音道：“绛……绛珠仙子，是你么？你在哪里？”

        那声音清脆婉转，正是公孙绿萼的口音。黛玉正在疑惑，见自己身体又摇摇晃晃爬了起来，跟着双手扑打身上尘土，整理衣衫。这一切动作，都并非出自她的意念。

        黛玉见那双手白皙幼小，是个小女孩的手掌，且这身子站直了，看出去的高度也比寻常矮了许多，心里蓦然生出个念头，自己也不敢确认。连忙叫道：“公孙姑娘，我在这里。”

        她虽然开口讲话，但听起来这声音并未出口，倒像只在脑海里回荡一般。同时这身体便开始左右乱晃，仿佛在寻找什么。

        这时她已确定了八成，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枉担了个“仙子”的名号，不过施个粗浅法术，竟将自己也搭了进来，若被警幻知道了，怕不要笑话自己。

        只见公孙绿萼的目光还在左右搜寻，渐渐有些慌乱之意，黛玉便道：“你别急，先找有水的地方瞧瞧。”

        绿萼被她提醒，迈步向前，在草丛中跋涉而去。这副身体手脚都短，费了好大劲才来到一处小池，探头一看，只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垂髫小童映在水中，模样倒依稀还是绿萼的样子。

        绿萼吃了一惊，一下子坐倒在地，又唤道：“绛珠仙子，你到底在哪儿？我为何会……会是这般模样？”

        黛玉此时比她还要无奈，只得闷声道：“想是我初使这法术，中间出了些许岔子，因此附在你身体之上，却做不得主。至于你这番重生，我原是想让你回到那杨过刚入谷的时候，圆你一个念想便罢，但如今看来，这时间也有误。”

        绿萼听说黛玉就附在自己身上，反而放心许多，笑道：“那倒也好，有仙子给我壮胆，我就不怕了。”自己再俯到水面上照了照，又道，“这大约是我六岁的时候……”

        话刚出口，突然又顿住了，跟着身体颤了颤，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来。

        黛玉刚要问她，自己也想起来，在她那册子上正是写着，她六岁那年父母反目，先是她母亲设计害了父亲私通的丫鬟，其后她父亲就将母亲害成残废，丢入了深渊。

        当初黛玉重生之时，警幻也曾说过，重生的时机，大多选在命运有一转折之时，看来这番送绿萼过来，倒未必是法术失准，而是她命中这一劫最为厉害，因此冥冥之中自有导引。

        想到此节，便温声道：“你不要慌，既然法术指引我们到此，想必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可还记得，你母亲说是在什么地方撞破你父亲的奸情么？”

        对于这等内宅丑事，黛玉其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因想起当初掩过贾琏和家下媳妇通奸之事，免得凤姐发怒，便打算故计重施，先瞒过裘氏夫人再说。

        绿萼想了半天，却摇头道：“我娘也没说过。仙子，你说我娘……她会不会已经……”想起前世千辛万苦才见到母亲，以及母亲当时惨状，忍不住声音发颤，说不下去了。

        黛玉忙道：“你不要自己瞎寻思，不如先回住处看看。”刚说了这句话，突然醒悟，继续道，“你快去找到你母亲，这些日子尽量缠住她，不叫她晓得你父亲的事，也就罢了。”

        她之前本想，在裘氏夫人要去撞破公孙止奸情的路上阻拦，转念一想，这才叫胶柱鼓瑟。绿萼并不知她父亲与那丫鬟几时在何处幽会，又怎么阻拦她母亲？倒不如盯准了裘氏夫人，只不让她得闲，方能免过这场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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