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夕拾

黛玉此来，原为了圆绿萼一个心愿，不想到得早了几十年，没见到李莫愁，先见了古墓派的祖师。据绿萼所说，那古墓派规矩大得很，又是只收未出阁的女子当弟子，又是不许弟子下山入世。当初李莫愁因不肯答应永不下山，学艺不几年，就被她师父半送半赶地劝出门去，随即立了小龙女当继任掌门。小龙女当初也立誓一辈子不出古墓来着，只因遇到杨过，两情相悦，才离开古墓。

        在绿萼乃至黛玉心中，这古墓派的祖师不定是个怎样刻薄偏激的女子，才定下这种刁钻的规矩来。谁知当面见了林朝英，见她不唯性情潇洒豁达，对待情之一道，也别有见地。她和王重阳明明彼此心悦，但各自都有向往之事，竟不以结成眷侣为念，当真是世间奇女子了。

        只是这样一个人的后辈，又怎么会出了那种胶柱鼓瑟的规矩来呢？

        思忖一阵，目光便落在了林朝英身后的夕拾身上。这小丫头此时尚小，但将来是林朝英的传人，李莫愁和小龙女的师父，莫非是她误会了林朝英之意，是以苛待弟子呢？

        林朝英见黛玉二人默默不语，只当是和夕拾一样，还为自己抱不平，轻声笑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逍遥，他也逍遥，何乐而不为！”说罢径自起身，也不要黛玉相送，挽了夕拾的手，出门去了。

        黛玉看得不禁赞叹。绿萼在旁道：“龙姐姐这位祖师婆婆，真是好气派人物，我看着都有些心折，正是那王重阳无缘。”

        黛玉叹道：“你也这样想，就难怪那小丫头，还有你们那时的后人都误会她了。”

        绿萼听了猛然醒悟，沉吟道：“我倒也不是说女人不嫁人就不行，只是像她这样的，真是生平仅见。”

        黛玉道：“女人也是人。男人能为了大义大道，终身不娶，女人自然也能。要没她这清清静静的一辈子，何来后世的古墓派呢！”

        两人自此已晓得林朝英心意，且深为叹服，后来也常常往来闲谈，并不劝她。林朝英见这两位少女见地不俗，引为知己，除了在古墓中修研武学，不然就是带夕拾往山下去云游，平日里来往最多的，倒是黛玉这座林间小屋。

        如此过了几年，林朝英武功渐臻炉火纯青之境，不远处王重阳的全真堂也颇具规模，不唯收下若干弟子，连庵堂也改建成了宏大殿宇，渐渐与绿萼印象中的重阳宫相合。就连那小丫头夕拾，因大了几岁，身材长开了，也亭亭玉立起来。

        黛玉和绿萼不属此世，本来容颜不老，但恐林朝英她们生疑，不免施个法术，从十七八的妙龄少女，成了二十出头的青年女子。

        这日本是林朝英来拜访二人之日，但等到日暮西山，也不见过来。黛玉因想她是别有要事，或是潜心武学，忘了相约，也不想去打搅她。

        但到得晚上，天已全黑了，却听门外一阵急促敲击，跟着夕拾的声音急道：“林姑娘，萼儿姐姐，开门哪！”

        绿萼听她急得不像平时嗓音，忙开了门，扶着她道：“怎么回事？是你家小姐……”

        话未说完，夕拾已打断道：“小姐、小姐吐血了……请两位姐姐想法儿救她一救！”说着已拜了下去。

        这小丫头平日里气势高得很，虽林朝英与黛玉交好，彼此已无敌意，但她也从来没这般低声下气过。绿萼是心软的人，一见就晓得她是真没了办法，转头望着黛玉道：“这怎么办？”

        黛玉知她是问能不能用仙法，但有天道之限，若林朝英当真不治，自己也没法出手。这时却来不及说，只道：“先看看去。”跟着夕拾匆匆进了古墓。

        她们这些年偶然也来古墓玩耍，因是前朝遗留的墓穴，后虽经王重阳改造，可以住人，仍是阴冷潮湿，刚一进来就遍体生寒。绿萼边走边叹道：“这林姑娘也是，长年住在这样的地方，没病也要激出病来了。”

        黛玉忙瞥她一眼，意思让她别随口乱说，跟着夕拾转了几个弯，才到了林朝英的居室。

        这古墓中本来就寒冷，当下入夜，更觉得砭人肌骨，黛玉和绿萼虽百邪不侵，也觉得隐隐的不爽。谁知到了林朝英房里，更是一阵寒气扑面，就如冰窖一般。

        绿萼吃了一惊，忙拉着夕拾道：“怎么让你家小姐住这么冷的屋子？”正打算劝夕拾一起将人挪动出去，夕拾却带着哭腔道：“小姐、小姐是有旧伤，须得用这寒玉床治病，只是这回犯得尤其厉害，都吐了两回血了！”

        黛玉细看时，见林朝英盘膝坐在一张白玉床上，用手一试，果然沁凉如冰，料是件稀世珍宝。而林朝英面色苍白，嘴角边有些血迹，但神情却不甚痛苦，只是并不开口。当下制止绿萼和夕拾说话，静静等待。

        又过了盏茶时分，林朝英轻轻呼了口气，自己抬手拭了唇边血痕，才冲着夕拾皱眉道：“偏是你多事，又招人家来干什么？”说着从寒玉床上起身，向黛玉和绿萼见礼。

        黛玉忙拦住了，要劝她坐，看了看那寒玉床，才道：“你这寒玉是行功用的？如今收了功，可要换个地方歇息？”

        林朝英笑道：“果然是你心细。这里太冷，你们也待不住，快换个地方吧。”

        夕拾兀自一脸忧心之色，上来搀了林朝英手臂，几人一同到另一间石室坐了。黛玉想了想，暗中弹指，屋里竟渐渐暖和起来，虽不像点了炉火那般暖意盎然，但也不至于冻彻肌骨。

        林朝英虽不知她施法，却侧过头“咦”了一声，笑道：“怎么你们一来，我这屋子都热了？”

        绿萼忙接道：“心热也是热，可见林姑娘是该和我们常走动的。你孤零零的住在这里，不是要伤了身子么？”

        林朝英摇头道：“我练这功法喜寒，其实并不伤身，反倒是越寒冷越容易精进些。这病根儿却是之前练功不精，用岔了真气落下的，近年来犯得多了些，想是大限将到。”

        她说得平平常常，就像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一般，夕拾却听得忍不住哭起来，道：“小姐，你……别说这样的话……你是伤了心，往后不想他，也就是了。”

        黛玉听她仍是认定了林朝英为了与王重阳不能缔结鸳盟，方才得病，忍不住替林朝英斥道：“这都哪里的话！你家小姐有那么小心眼么？”

        夕拾鼓着嘴不服，还要争辩，林朝英已经作势止住她道：“就是这话。你这小丫头，天生的牛心拐孤，我说一车话，你也转不过来。你如何想我倒不要紧，只是你将来可不要如此偏激才好。”

        黛玉听得暗暗点头，想她也看出来夕拾认了死理，是以出言提点。这事原不与自己相干，倒是林朝英的寿数，不知能不能在天道之外，多延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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