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这之后，山岸重新拾起掉在地上的拐杖，将吉他从真澄那里接过来，小心陪着真澄慢慢踱步回自己家去。

        如果说之前见过的真澄家是音乐的丛林，山岸家就是文字的丛林。但好在山岸平时会收拾，那些书本全部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

        近门之后，山岸便去厨房烧水泡茶，他记得真澄喜欢喝加大量糖的红茶水。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又从厨房出来，看见真澄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一个搞笑类综艺节目。他顺势坐在真澄身旁，跟着看了一会儿。平时他也常会看这类节目，觉得轻松有趣。

        山岸问真澄：“你要吃什么东西吗？”

        “不，不用了。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东西了。”

        “为什么今天想到要过来？”

        “嗯……各种原因。”

        “比如？”

        “比如……我大概明白你在生气什么。”

        这说法令山岸一惊，心说他不会已经知道自己的那些龌龊思想了吧——谁知青年紧接着却说：“之前演出自作主张穿女装上台的确有失考虑，还害得自己伤筋动骨，之后也任性地在伤情未愈时强行演出，演出效果大打折扣，拖累了整个乐队。让凉治感到困扰了，真的很抱歉！”

        ……不，这人好像完全误解了。山岸皱了皱眉，转念又一想——姑且就先当成是这样吧。

        原以为他的话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真澄紧接着说：“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真澄点头，接着说，“其实我最近写了新歌——就是刚才唱的那首。可你最近在气头上，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再到我家来商讨创作。一开始我觉得等你气消以后再说这件事……可今天实在忍不住，觉得一定要让你听一听。所以我过来了。”

        什么啊？真是一如既往的奇怪的思维方式。山岸苦笑。

        这时候，他听见水烧开的声音。

        他不再试图逃避真澄。所幸杂念自那之后开始减少，令他烦恼的冲动也逐渐消失殆尽。打从心里接受“真澄的朋友”这个身份之后，就算与真澄面对面，也不会觉得焦躁。只不过，有时他也觉得落寞。

        乐队活动继续进行。新年那几天，几人计划去奈良县的香久山旅游。那座山据说是《古事记》中位于高天原上的天香山落到地上来之后形成的。刚开始约好时间一同前往，临行前三天，谷口突然说自己家中有变故，没法跟去了。此行变成了山岸、真澄、南条三人的旅行。

        南条提议旅行途中顺便拍摄一系列在旅游景点及街头即兴演出的视频，这个建议得到了真澄与山岸一致的赞同。于是三人带上乐队演出必要的装备，觉得景色合适，就在三脚架上摆好相机，拍摄即兴演出的视频，经剪辑后上传至乐队账号。其中一个视频受到了网站的推送，播放量不错，账号的粉丝数增长了一番。返回东京之后，三人与一直呆在东京的谷口汇合，乐队的重新开始排练。

        他们的乐队逐渐开始有了人气，在下北泽为数众多的地下乐队中算是发展不错的。与那些会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乐队相比当然还差得远，但起码有了相当数量的固定听众，网上频道的发展势头也很好。后来真澄和山岸也探索过不同的曲风。真澄除了做主唱，也开始在曲子里加入合成器元素，同时让谷口和南条负责一部分演唱。谷口的音色偏低且有磁性，南条的女声灵活清脆，是介于女性和少年之间的声音，两人人声的加入使曲子更具变化性。

        最令山岸惊讶的，是真澄至今没有说过要退出乐队之类的话。当初和真澄组成两人的milkyway前，真澄就曾说过一旦乐队的状态与理想中有偏差，自己就会退出。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之前真澄待过几个乐队的时常最短一两个月，多的也就半年左右。而眼下，从两人结成乐队算起已经经过了一年半，真澄依旧没有想要退出的迹象。

        他觉得milkyway如今的状态，就是自己理想中乐队的状态吗？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必要再问本人。乐室排练的过程中，真澄脸上始终带着自在的笑容。

        那之后，时光飞逝。先是大真澄山岸两人一届的谷口毕业，一年后剩下三人也毕业了。每到毕业季左右，由于学业压力，乐队的活动会稍微受到影响。

        这几年陆续有一些小公司开始向他们商议签约，几人讨论过后还是拒绝了。虽然现在几人都是全职在做音乐，可毕竟是地下乐队，收入不宽裕。签约之后，商业活动会增加，成员们也能有相对稳定的收入。但这样一来平时的活动会变得不自由。更重要的是，真澄觉得乐队的极限并不会停在这里。就这样发展下去，迟早可以受到大公司青睐。那样一来，就能将曲子唱给更多人听。现在就像黎明前的时刻，在这时签约小公司——未免太保守短视。

        而山岸知道，真澄想要加入大公司的原因不止于此。

        乐队活动两年左右后的一个周末的下午，曾发生过令两人记忆深刻的一件大事。当时他们窝在真澄的租房中创作新的曲子，中途觉得疲倦了，山岸就开始读上周买的书——是今年芥川奖的获奖作品，真澄则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正将眼前折页读完，开始翻页，只听“嗵”地一声响。山岸抬头，见真澄光脚站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的双手不住颤抖，两眼盯得溜圆。

        “怎么了？”山岸问。

        真澄没有回答，他从沙发上跳下来，差点摔了一跤。那令山岸有了不好的回忆。下意识要去扶住他，好在这次真澄只是摇晃下就重新站稳了。他的心情激动，以至于说不出话。真澄将手机屏幕的那面朝向山岸，上面显示着推特的私信界面。

        【你好。上次我去浅草观看了诸位的演出。】

        【演出的氛围，乐队成员的默契程度都很高。我非常喜欢你们的表演。】

        【尤其是《没有风的日子》和《变得幸福吧》两首歌。前者贝斯的指法非常特别，后者旋律简单但有趣。演出结束之后，我下载了这首歌，反复听过好几次。】

        【请继续加油。】

        简单直观的鼓励信。这又怎么了？山岸歪了歪头，真澄立刻翻过手机来点几下重新举到他眼前来。这一看，山岸也吓了一跳：私信人是一个上世纪结成的著名朋克乐队的主唱。那个乐队名为“sevenhearts”，是真澄最喜欢的国内乐队，签约了老牌经纪公司北极星事务所，在乐坛可以说是常青树。

        “……真人？”

        “确认过了，是本人。”

        真澄的声音伴随着颤抖。

        乐队的歌曲被同行认可，这也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收到类似私信时，真澄也兴奋异常。然而眼前这封私信显然具有不同的意义。之后，真澄斟酌用词接近半小时，才诚惶诚恐地回复一段话回去。真澄恐怕那时就有了一定要加入他们所签约的音乐公司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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