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Chapter66

一整晚，走到哪儿都被跟着。

        原本已经准备好要睡觉的黑发少女无奈地睁眼。

        “尤尼…是吧？难道你要一直这么看下去么？”

        “是的。”床边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没有丝毫犹豫，面色淡漠地肯定，“因为，要‘监视’。”

        这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好么！

        白島源岚本就不习惯在别人明晃晃的注视下进行睡眠活动，这样下去恐怕两人都要失眠到天亮。她沉重地叹了口气，身体往里侧挪了挪，掀开被子一角：“我明白了，过来一起吧。”

        “……”

        尤尼一顿，视线缓缓转移，盯着那个位置，没有言语。

        “大晚上的我也要休息，不会趁机跑掉的啦。”

        “……”

        “你要是还担心，可以在睡觉的时候抱着我，只要我一有动作就能发现，怎么样？”

        听着黑发少女真诚的建议，又看了看对方眼底下的青黑，沉默一阵子，尤尼才轻轻点头。

        “…嗯。”

        绿发女孩将原本抱在怀里的大帽子对折放在床上，将其当做枕头，然后动作优雅、姿势端正地躺了上去。

        很听话呐。

        关好灯的白島源岚感慨，似乎明白了白兰为何会让尤尼负责监视——要是其他人，她还真不一定会这么温和客气。

        这算不算被捏住了软肋？

        ……没过几秒钟，就感觉到身旁传出一阵衣服和被子布料摩擦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两只纤细的手臂悄悄穿过她的臂弯、在背后紧紧扣起。

        “不能、离开。”

        这孩子可真实诚，叫她抱着就真抱这么紧。

        但毕竟是为了自己的睡眠而发出的提议，白島源岚只能忍住反抗的本能，任由尤尼（防屏蔽）维持这种姿势。

        “知道了，我会待在你身边的。那么，晚安，尤尼。”

        腰背上的手线条绷紧一瞬，又悄悄松软。

        “……”

        “……晚安。”

        -

        “尤尼……”

        “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

        “快逃、带她离开这里！”

        血色染红了绿发女孩纯白无瑕的裙摆。

        有什么人在拉着她的手腕拼命往迥然不同的方向逃离，而她揪紧胸口、失神地久久凝望着远处漫天火光。

        “不……”

        -

        月色缓缓淌过，照亮了到处都是飞溅血渍的昏暗狭小的房间。这原本是个纯白的空间，但此刻就连本应纤尘不染的少女都沾上了污垢。

        门口、床边、墙角，躺着、趴着、坐着。

        ——全是穿着白大褂、扭曲的、破碎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温热的液体喷洒到脸部、手臂、小腿，竟也为发冷颤抖的身躯带来一丝暖意。而先前在沉睡中染上污渍的少女是否为凶案的罪魁祸首，尚且不得而知。

        白島源岚愣了愣，抬手擦拭了一下脸颊，便撑着机械床板踩到坚实的地面。

        总觉得这副场景好像很眼熟……？

        然而，她并没有深究自己的记忆，而是无视了这满地狼藉，走向光源最强的阳台。

        “kufufu，你来了啊，白島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标志性的笑声令人瞬间明了那道修长身影的身份。

        气质明显愈加成熟的靛发凤梨头男人背靠于金属护栏，雪色映衬，使得裸露的皮肤看上去有些苍白。

        他的神色与姿态比十年前少年时更加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也或许，是变得更擅长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不露于表面。

        “哈……”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白島源岚掐了掐手，没感觉到疼痛。

        “我是在做梦还是在幻境里？”

        靛色长发男人轻笑了一声，猩红的瞳孔微微闪动。

        “幻觉亦是真实，真实亦是幻觉。关键在于——你希望这是真，还是假呢？”

        -

        黑发少女猛然睁开眼，用力抓住了某只正在肆无忌惮地玩弄她发丝的手。

        环视一周，没有发现绿发女孩的踪影。

        “……尤尼呢？”

        “诶，岚酱这么快就在意起尤尼酱了么？”白兰露出一如既往的眯眼微笑，并不受手腕上力道的影响，“放心，我只是让她去其他地方玩了而已。”

        “…是么。”

        恢复清醒的白島源岚放开他，用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个脑袋。

        “那能麻烦你先出去么？我想洗漱了。”

        “了解～”

        白兰看了眼少女疲倦的神色，有些过于顺从地踏出房门，却又在关键时刻突然回过头来：“啊对了、岚酱待在这里这么多天肯定很无聊吧！所以我特意过来带你出门看看哦～”

        他的视线落在表情毫无波动的黑发少女身上，紫眸倒映之物如同笼罩层层迷雾，看不真切。

        “——不过，仅限今天。”

        【……很快就会迎来离开的机会，相信我，那一刻的到来不会太久。】

        似真似假的梦境中，六道骸匆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似乎准确无误地预言了当前的情景，在耳边悄然回响。

        又是这种奇奇怪怪的试探，还真是不厌其烦呐……白島源岚深呼吸，揉了揉昏沉的脑袋。

        “好。”

        既然如此，

        “我会，好好准备的。”

        -

        这是白島源岚第一次轻易拧开门把手。

        “哼→哼→哼↗哼↘哼↗～～～”

        换上休闲服饰的白兰看上去和正常的大学生别无二致，真要区分的话，可能也就那张脸比一般人要好看许多。

        此刻他正轻哼着不知名曲调，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说起来，既然能够安排俘虏外出，也印证了之前白島源对他身居高位的猜测。

        “岚酱今天很漂亮哦～”

        察觉到来人的白兰侧过身，笑眯眯地揽住白島源的肩膀，仿佛两人并非仇敌而是热恋中的情人。

        “不过很遗憾，今天没有安排外出约会，只是在楼里逛逛而已诶。”

        “谢谢夸奖，能出来透气我已经很高兴了。”

        白島源露出微笑配合，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假意，双方都心知肚明。

        正常来说，如果有人不经许可就对她这般动手动脚，应该早就被躲了过去、甚至可能会被不客气的教训一番……然而白兰随手一搭，便让她感到了无形的沉重压力，似是无心泄露又似在悄悄警告。

        于是，审时度势的白島源岚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借此机会默默观察着大楼的内部结构。

        原先的囚禁室位于第二十层，走廊左侧是楼梯，右侧是电梯，上面皆贴着楼层标识。守在电梯处的两名切尔贝罗目不斜视，对着走过来的两人屈膝行礼：

        “白兰大人、白島源大人。”

        ……好奇怪。

        对待敌方俘虏也这么恭敬？

        白島源岚忍不住多扫了她们几眼，又很快被人带进电梯。

        从内部看，电梯按键加上地下负一楼总共有21层，且电梯设计在巨大的回旋楼梯之间，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各段楼梯、走廊上有许多穿着黑色和白色制服的人在巡逻、以及肤色独特的切尔贝罗在驻守岗位。

        果然分工严密，还好先前没有莽撞地假扮切尔贝罗。

        “感觉怎么样，岚酱？”

        白兰虚虚环着少女瘦弱的身躯，伸出手掌置于玻璃上，自上而下俯视着整栋建筑，如同心血来潮想要巡视自己管辖地的领主。

        “这就是密鲁菲欧雷——”

        装作漫不经心的白島源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的确，站在几乎是这片大楼最高点的地方，有一种无动于衷看着众生碌碌、只有自己才是世界中心、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然而她很快便收回目光：“非常无聊，以上。”

        “……”

        “……”

        “噗、”白兰突然笑出声来，甚至越笑越夸张，弯下腰捂住了肚腹，“噗哈哈哈哈……果然是岚酱。”

        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笑泪，白兰终于摁下了前往其他楼层的按键，电梯门缓缓关上。

        “当初杰索家族刚建成的时候，岚酱也是这么说的。真是一点也没变呐～”

        ？？

        内心一丝怪异迅速划过，白島源岚垂下眼眸不再回话。

        杰索、家族……

        -

        虽说只是在大楼内部闲逛，但白島源岚也掌握了一定的信息。

        首先是第20层楼，可以断定只有白兰和她居住在此，楼上是空旷的阳台，入口用密码锁封死且有守备。往下的15-19层是密鲁菲欧雷高层人员居所以及会议室，14楼是餐厅。3-13层是一些留在本部的中下层人员工作和休息的场所，2楼也是餐厅。1楼是大厅和接待外宾的接待室，负一楼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不过据她猜测，要么是停车场，要么是科研中心。

        每一层楼出入时都需要进行身份验证，巡逻和驻守人员上午7点、下午3点、深夜11点会进行轮换，只有高层、外遣战斗人员、以及替她送餐的人不同，时间点比较随意或是白天正常上下班。

        这些都是白兰在路上透露的，而白島源岚在脑内迅速整理过后，也基本能推测出他的真实身份——

        除了密鲁菲欧雷的首领，还有谁能拥有如此高傲且任性的权利呢？

        …随口说的话全是重要内容。

        稳坐高位的白兰不可能是个愚钝的人，所以告诉她这些的背后意图究竟为何……总不能是想说外面是天罗地网，让人放弃逃跑吧？

        似乎没注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白兰甚至还略显苦恼地补充道：

        “明天中午我得去卡萨尼索家族一趟呢，岚酱又要一个人了。肯定会寂寞的吧？这也是没办法的啦！毕竟我要赚钱养你嘛～”

        “……”

        白島源岚哽住，好吧，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但鉴于白兰故意说得暧昧不清，她并不想做出什么反应。

        对方也没太在意回应，自顾自地乱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笑得像是别有居心、又像是在透过空气看着某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岚酱，要乖乖的，等我回来哦。”

        -

        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才怪！

        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白島源岚总觉得太刻意了，白兰似乎是想要利用她逃跑的时机做点动作，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好事。

        除非她傻了，才会愣愣地自动跌到陷阱里去。

        所以，在白兰出发以后，白島源还是窝在囚禁室里，该吃吃该睡睡。

        然而事实证明，世间凡事皆是事与愿违——

        “报告！2楼发生不明爆炸！”

        “来人呐！起火了、14楼起火了！”

        “不要慌慌张张的、给我冷静下来！赶紧先开启灭火系统！”

        “报…滋滋……有人……滋滋滋……”

        “……”

        在一片以警报声为背景的混乱中，一名不起眼的切尔贝罗微微勾唇，悄然打开了白島源岚所在的房间。

        就站在门边、刚好目睹其所有动作的白島源岚：“……”

        对方丝毫不尴尬，微笑着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晚上好啊白島源，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

        这副熟悉的语气。

        黑发少女顿了顿：“晚上好，嗯……师父。”

        因为这里有监控、不方便叫出真名，她便下意识地进行了替换。

        “……”对方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便笑出声，“kufufufu，倒是个不错的称呼。不过不必担心，我会替换掉监控的内容。”

        说着轻轻打了个响指，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所以火灾和爆炸也是你……、为了救我？你在替黑手党做事？”

        几乎瞬间就明白他此刻现身在此的缘由，白島源岚非常诧异——十年后双方关系竟然变得这么好？

        顶着切尔贝罗外壳的六道骸嘴角微抽：“请不要误会，我可没有卖命于黑手党。……可惜现在时间不够充分，下次见面，我们再好好叙旧吧。”

        “诶、等等，这可能有诈。”

        跟着走出去的白島源扯住了他的衣角，她可不想轻易落入别人的圈套，还是这么不走心的圈套。

        “我知道，”

        六道骸瞥了一眼已经跑到楼下的战斗人员，很快两人就要被发现，但他不慌不忙，直接用幻术震碎了走廊的玻璃。

        “不过，那又如何？”

        他露出了点笑容，并非肆意、而是从容不迫的，似乎这些算不上什么威胁。

        这股气势倒是令人信服，白島源岚心下稍定，却又想起了之前得到的消息：“可是彭格列……”

        “很遗憾，这对你来说确实不是好消息。”

        六道骸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可惜地耸了耸肩：“出去之后会有人告诉你详情的。…那么，失礼了。”

        失礼什么……？

        白島源岚还没来得及询问，就感觉到脖颈被迫枕到了温热的手臂、手臂又从小腿上方的腘窝处穿过、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尽管用的是切尔贝罗的身体，但没有肌无力而导致摇摇晃晃、反而是坚实稳重的安心感。也许因为是十年后见到的第一位熟人，所以对他产生了点不必要的滤镜？

        “等一下，你这是……？”

        “…再见。”

        六道骸抵着黑发少女的额头几秒，眨眼笑了笑。

        然后——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抛。

        “！”

        “呼—呼——”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下是充斥着意大利风情、几乎空无一人的夜街，异国景色不断沉默地闪过，像极了人言死前的走马灯。

        自由落体中的白島源岚面无表情。

        好的，滤镜碎了。

        开始极度怀疑六道骸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弄死她的想法。

        那么问题来了——空有体术和不成熟幻术的她要如何在几秒中之内，完美解决坠楼困境？

        -

        “前辈，”

        平淡毫无起伏的少年音在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

        没时间想好解决办法、以为自己要摔成重伤的白島源岚反应过来——这是被人接住了。

        她睁开眼，一张凑近的青涩面容占据了所有的视线范围。

        来者是一名看上去大致与白島源同龄的少年。

        怪异庞大的青蛙头套压住了青碧色发丝，但仍有许多从帽沿下顽强地伸展而出、随意地垂落在额间与耳际。因近距离的观察，不仅放大了少年双目下方靛青色的细长倒三角纹路，还能清楚地观察到他那随着祖母绿眼眸眨动的眼睫。

        少年张了张嘴，沉默了一小会儿，温热的气息擦过白島源岚裸露在外的肌肤。无言时他的嘴型微微下撇，使得略带婴儿肥的面容带着些不符合年纪的淡漠。

        “…好弱啊，这样的前辈很容易就会被杀死的吧。后面还有很多追兵，要是前辈因为太弱死掉了，那可是大——失——败，早知道就不和笨蛋师父跑过来了。”

        他说话时，隽秀脸颊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语气也毫无起伏，仿佛不是在抱怨而只是陈述事实。

        “啊，但是不把前辈带回去的话，me也会被安上‘任务失败’的罪名，长毛队长和堕王子前辈肯定会不顾同事情谊来围攻me，所以还是请前辈好好配合，不要拖me的后腿。”

        所以……‘前辈’指的是她？这家伙是六道骸的徒弟？六道骸竟然还能有徒弟？还有为什么听着‘长毛队长’和‘堕王子’眼前好像浮现出了两个具体的形象？

        认知被刷新的白島源岚恍惚回应：“好。我会努力、不让你挨揍的。额，小师弟？”

        “。。。”

        手臂被一定的重量压弯，但也没第一时间松手的少年垂眸，盯着似乎受到了某种心灵冲击的黑发少女。

        真实的触觉清楚表明，这并非稍一施压便破碎殆尽的幻影。

        然而，也只是什么都未了解的、来自十年前的存在。

        “弗兰。”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me的名字是弗兰，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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