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罗密欧（15）

当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羽生结弦已经回来了，我撑起身子半倚在床上，习惯性往枕头下一摸，莫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床头柜上，手机壳上的□□熊冲着我傻笑。

        奇怪，我不是放在枕头下吗……我皱皱眉，翻身下床，刚走没两步，听见羽生结弦称得上乖巧还有点紧张的声音，从未关紧的房门后传了过来。

        “我知道……嗯，抱歉……”

        他侧了侧身子，忽然顿了顿，轻咳一声，声音缓了下来——

        “浅田前辈——啊，忘记改过来了，真央”

        “是的，多亏都筑老师，现在已经恢复训练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诶？你也会来吗？”他似乎是笑了，尾音都在上扬着，“怎么会！阿克塞尔三周跳当然没有丢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真央”

        浅田真央。我皱眉，难言的酸楚骤然涌上。

        罗密欧一向神出鬼没，轻轻在后面捂住了我的耳朵：“结绫”

        我一怔，慌张回过神来：“啊……我，没事”

        也许是烧还没有退下去，大脑昏昏沉沉地感觉地面又开始摇晃，但是我很清楚，这里是神奈川，不是仙台。

        这不是地震。

        “刚刚，你的老师来了电话”罗密欧观察我的神色，似乎在斟酌措辞，“他们已经抵达日本了”

        “电话是羽生大人接起来的”

        我哑然半晌，后知后觉的难过交杂着愤怒一起涌上心头，不由得攥紧手里的手机，刚想开口询问，身后的房门忽然被完全推开。

        羽生结弦诶了一声，眨眨眼：“怎么起来了？”

        心头的火气压了压，我仰头看向他，干笑了一下：“听见你在打电话的声音了……刚刚是……”

        “是真央”他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她说她也会来参加慈善冰演”

        “慈善冰演？但是，你不是说不参加——”我愣了半晌，忽然笑起来，“是因为问你的人是真央……姐姐吗”

        似乎是没料到，羽生结弦愕然看着我：“啊嘞？”

        “……嘛，没什么”我退了半步，举起手里的手机，微不可查地在发抖：“哦对……那这个呢？你和老师聊过了？”

        “那是你之前那位老师吗？我都听不懂他说什么”讲起这个，羽生结弦就皱起眉，顿了一下，有点僵硬地别开脸，“后来是换了个会说日语的姐姐，说是要找你的”

        我心头一跳：“那……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他茫然望着我，似乎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下意识往我额前探过来：“怎……怎么了？你表情好差，是烧还没退吗？”

        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又后退了两步：“你和他们说我在哪里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你是，不想我在这里吗”

        他怔住，默默放下手，似乎在犹豫。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我捏住胳膊，努力让它不要发抖，“所以呢，因为浅田前辈快要来了，所以你现在不需要我了是吗”

        “等等……什么意思？这个和真央没有关系”他不解地看着我，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结绫，你怎么了？你先冷静一下——”

        “他们要带我回去，这也没关系吗”

        发烧的温度还没完全降下去，四月未消的寒意顺着背脊一点一点向上爬升，大脑还是昏沉困顿的，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无法控制眼泪的接续掉落和心底呼之欲出的烦躁。

        很想生气，很想躲起来不做自己，不做那个，看上去骄傲又倔强，从来不肯低头的羽生结绫。

        但是听说，生病的人是可以闹脾气，可以脆弱的。

        我仰起头，执拗地看着他，世界被泪水模糊，连带着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当然，耍小性子闹脾气甚至想要被哄哄的一切前提——是你在他心里很重要。

        “我这样回去，再也见不到你，是你希望的吗”

        羽生结弦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往前走了一步，试图靠近我：“怎么了……结绫……不要哭”

        我踉跄向后一步，避开他伸来的手：“回答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但是，为什么会觉得再也见不到呢？”他看着我，眼里盛了一轮破碎的月亮，“只要愿意的话，怎么会见不到面呢——如果好好说了再见，就一定会再见的，不是吗？”

        “想要好好和我道别一次，这不也是结绫你之前没有离开的理由吗”

        我瞪大眼睛，忽然笑出声来，腰侧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所以……你真的要赶我走啊”

        这次他忽然向前倾了过来，还未反应过来，脸颊被人捧住，泪水把整张脸打湿，他又认认真真替我抹干净了，轻声细语，像在对待不懂事的小女孩。

        “这不是赶你走，结绫”他揉了揉我的脸颊，略有无奈，“这也和真央没有关系，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突然提到她”

        “真央对我来说，一直都是跟姐姐一样的存在，我很……敬仰她”

        他顿了一下，瞳孔轻微闪烁：“……她和你不一样的”

        我从水雾里看着他，颓然笑了一下——果然。

        这段日子他真的很不好受吧，原本软乎乎的脸颊肉已经消失了，昨天和都筑章一郎先生见面的时候他甚至都大吃一惊。

        虽然站在我身侧看着他训练时安静的像座沉默但巍峨的山，但是在转身的一瞬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幽幽叹了口气。

        “老实说，一开始见面的时候真的被吓到了呢——这孩子，看上去完全被击垮了一样，身体的肌肉也掉了不少”

        “但是，看起来你给了他不少力量啊，不管怎么滑，一直都在看着你呢”

        说完，他还笑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总感觉就是昨天的事啊……当时我第一次见到结弦的时候其实真的很惊讶，我的学生曾经是他的老师，离开仙台前拜托我一定要过来教导他，说是因为这个孩子真的很厉害”

        “一开始来的时候是有点失望的，觉得这个小孩子没有我那位学生说的那样有什么太突出的地方，很普通的样子，也很喜欢闹，技术上也还没有成型，勉强能跳个1a的程度，甚至听说更想去打棒球”

        “但是接触久了就发现，他真的完美契合了这项冰上艺术，各种意义上的”

        “我也见过了许许多多的选手，但是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珍贵到了这种地步，他像是完全为了花滑而生的一样”

        “能重新看到他站在这里，真的太好了啊”

        都筑章一郎的话这个时候在我心里回荡，无比碍眼，门铃响了起来，打破我们沉默对峙的局面。

        羽生结弦给我抹掉最后一滴眼泪，放下手，脚步动了动，像是想去开门，突然被我推了一把，肩膀撞在墙上，却没太大反应，看着我错身而过，一张脸带着明显的红，面无表情拉开了被摁响的大门。

        是……还没退烧吗？他回过头，刚想开口，听见我冷静的声音，同刚才判若两人：“摁什么摁，打了一早上电话烦不烦”

        “来这么大阵仗，催命吗？”我扯起一抹讽刺的笑，“还是说在父亲眼里，我又会偷偷跑掉？”

        其实这样才是她吧，骄傲凌厉而又不退让，像一朵不服输的玫瑰。羽生结弦抿了抿唇，看见我转身合了门，面色阴沉。

        对视着沉默良久，我像是泄气一般把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向后撩，已经长至背部的头发一直是我最用心打理的存在，柔软而顺滑。

        但是此刻我心里翻涌着莫名的燥意，真的很想把它一刀剪断。

        太狼狈了啊……我看着披在肩头的长发，颓然笑了笑，向着自己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记得你16岁的时候说，喜欢可爱型的人，最好也是位滑冰者，能让你保护她的”

        “我想……符合这些的就只有，浅田前辈了吧”

        我低着头，没注意到羽生结弦表情的僵硬和不安，以及眼底划过的错愕和欲言又止。

        我似乎听见他很轻的声音，有点茫然无措的意味：“不是的……”

        我脱了他之前给我硬套上的外套，冷空气扑袭过来，贴着裸露的腰身蜿蜒而过。

        我里面穿着的t恤已经皱巴巴地往上翻了才会露出一截腰来，略感不适地把褶皱抚平，这才让负伤的腰部免受冷风侵扰。

        “平心而论，浅田前辈确实，非常可爱，也非常厉害”我闷头拽着衣服，将脱下来的外套扔进他怀里，“甚至——”

        顿了顿，察觉到罗密欧在我身侧出现，表情惶恐不安，但还是柔着语气，像在安慰：“没关系的，结绫，不要哭”

        止住话头，一抹脸才发现自己又流了满脸的泪水，不由得好笑起来，向他走近两步，扯着他的衣领，硬生生把人往下拽了，那丹凤眼的主人错愕地注视着我。

        “是你先不要我的，羽生结弦”

        我一字一顿，自以为凶狠。

        “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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