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万家（四）

随行的人里有当时和小姐们一起出游的家仆，这次出行也是由他们带路。

        马车里着实闷得慌，我几次掀开帘子透气。奚岁生抱着个葫芦，里面是临行前万松让人给葫芦里装满的酒，她脸颊上生着酒晕红，惬意无边的样子。

        不管在哪儿，只要有酒，奚岁生都能自得其乐。

        真是令人羡慕。

        如果崔璞能一直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比奚岁生还要开心吧。

        马车忽然停下，我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话一出口，便有冰凉雨丝扑在脸上，原来是下雨了。

        仆人们对这里的环境尚算熟悉，很快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小庙。

        雨下的细密，远处逐渐升起一层朦胧雨雾来，模糊了风景。

        药师抱着酒葫芦，叫来一个仆人。那仆人见是奚岁生唤他，垂下眼帘，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奚姑娘，您叫小人有什么事？”

        奚岁生招招手，让他坐下：“你是跟过你家小姐去过桃花庄子吧，能不能跟我讲讲，你知道的事？”

        仆人瞧了微笑的奚岁生一眼，扭捏道：“奚姑娘想知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天小人记得是个晴日，一大早日头就出来了，小姐和几位约好的其他姑娘们上了马车，说是去烤肉吃酒的。小人在车后边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瞧见前边有个亭子的时候，里面有位姑娘让停下来，紧接着有丫鬟们拿着一堆东西下了车，开始布置起亭子来。

        “小姐们吃喝了好一会儿，天上突然下起雪来。小姐们很高兴，说要以雪佐酒。不过雪越下越大，带来的碳也烧了不少。

        “本来应该回去的，但是因为下雪的缘故，马车走得慢，天也黑了下来。现在想起来，那天黑的也太快了。不知怎地，走着走着，路边的景就不对了，那时我们才发觉，似乎是走错了路。

        “迷了路，又找不着投宿的地方，一行人心里都慌，怕晚上冻死在路边。

        “这个时候，有位小姐说闻到了桃花的香味，还听到了水流声。

        “水流声也就罢了，怎么会有桃花香。小人们当时都以为是小姐昏头了，发了癔症。没想到，有大胆的人去看了，借着火把的光，果然看到了一片桃花林，还开着桃花，有一条溪水，正从林中穿过。

        “小姐说这一定是仙人的地境，也可能是传说中的桃花源。如果在原地等着说不定会冻死，而桃花林中有一股暖气，像是春日一般，所以我们大胆进了桃花林，顺着溪水前行，居然看到了一座灰瓦白墙的别院。

        “别院牌匾上写的是‘非人间’。我想这可真是个怪名字，没想到小姐们都很有兴趣，说什么‘桃花流水，别有天地’。”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奚岁生低声道：“隐居的身怀异术的高人么，一片桃林，千花万树，倒是风雅。”

        “接着呢？”我接过话头，继续问。

        看我过来，仆人缩了缩肩膀，又道：“后来，小人前去扣门，出来两个丫鬟，穿着桃粉色的衣裙，见到我们，问了几句话，把我们迎了进去。”

        “那别院很大，我们是下人，不敢乱跑，更没什么机会见到主人家。所有用度，皆是由几个丫鬟送来，直到几天后，小姐身边的姑娘告诉我们回去，我们这才离开别院。”仆人又道：“离开别院前，别院的主人——薄黎公子，来送小姐们。我瞧了一眼，那公子长得，那叫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也怪不得小姐会吵着非他不嫁了。”

        奚岁生撑着下巴，问：“除此之外，可有其他不一样的事？”

        “其他……”家仆想了半天，道：“好像没有了。”

        有个在一旁看热闹的家仆道：“阿杨，你忘了，上回你帮人家姑娘抬箱子，差点把自己压趴下。”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笑了。

        阿杨在奚岁生面前丢了脸，不甘示弱道：“你们不也是，别说的你们好像抬起来了一样！。”

        奚岁生好奇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你们抬不起来？”

        阿杨道：“我问过那姑娘，可惜她说这是她们公子的事，叫我们不要多管。”

        “说起来，那些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惜个个都是冷冰冰的，除了给我们开门的两个会笑。”

        “没错，我看着她们那张脸，好像我欠了她们几万钱似的。”

        “得了吧，你哪有那么多钱借给别人。”

        “说说而已，你挤兑我干什么。”

        “嘿，我就喜欢那样的，长得漂亮你们不喜欢，难不成将来娶个丑八怪？”

        “说什么呢你，娶媳妇那不光要漂亮，还得贤惠——”

        ……

        话题越来越偏，奚岁生笑着看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对我道：“你说，我们能不能见到薄黎呢？”

        我道：“这谁清楚，看运气喽。”

        奚岁生道：“我有预感，等这场雨停了，我们就能见到那位薄黎公子啦。”

        我道：“你好像很期待和他见面。”

        奚岁生道：“不错，根据我的卜算，这个薄黎，与我有缘。”

        又是卜算，明明是个药师，却喜欢卜算，真奇怪。不过——我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下，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师侄？”

        “师侄，你一直想去帝京找的人。”奚岁生眨眨眼，“真的是师侄吗？”

        我道：“按辈分算，的确是师侄。”

        奚岁生戳戳我的肩膀，笑得古怪：“别这么冷漠，我猜你们一定有故事，给我讲讲呗。”

        “……不讲。”讲什么，讲我单恋师侄，被全影宗的人笑话吗？

        “讲讲嘛。”奚岁生不依不饶，“我知道你们影宗有些人喜欢自己写话本子，原型便是你们宗里的人，想必一定写的很有趣。”

        宗里人写的话本子……我想想，指的是《霸道师姐俏师弟》、《傲娇师兄说爱我》、《拒绝妖怪求爱的一百零一种方法》、《你是我的本命法宝》、《如何避免被师叔暴打》、《我与室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等等，好像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总之，这些在宗内广为流传的话本子，我看过不少，要说和我有关的，是哪一本来着？

        对，名字是叫《苦酒》，很奇怪的名字，不像上面话本的名字，都是通俗易懂。

        虽然名字怪异，但是里面的内容和其他的话本一样，依旧讲的是宗内人的情爱故事，且主角名叫崔返真。

        主角崔返真身世孤苦，自小颠沛流离，为了复仇，偶然得知影宗中有高人，因此一步一跪，求入宗门。

        他生的俊俏，即使为人冷淡了些，依然有不少女弟子向他示好。他因为心中怀有仇恨，对这些好意通通拒了。

        拜了一位武艺高强的师父后，崔返真日日勤学苦练，只盼有一日能亲手杀了仇人雪恨。

        宗门中有一位桃雪姑娘，人如其名，如桃花绝艳，如冰雪清白，是个不可多得的绝世美人。她是宗门长老某次下山，见她颇有天赋，特地说服她的家人，让她上山的。

        桃雪姑娘，是一位知府的女儿，从小习得书画，乃是不可多得的才貌双全之人。

        故事从崔返真捡到桃雪姑娘的手帕开始，两人第一次认识，互相有了不错的印象。

        接着便是崔返真下山除妖，有桃雪作陪相帮，除妖路上，有危险有奇遇，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

        回到宗门后，两人时常同行出入，门中弟子私下感叹这两人天生一对，再合适不过。

        没想到这事情被宗主的关门弟子水妙知道后，水妙借指导桃雪武功的由头狠狠打了她一顿。

        桃雪知道这是因为水妙喜欢崔返真，所以对她出手泄愤。

        水妙喜欢崔返真是宗门人人皆知的事，而崔返真讨厌水妙也是无人不晓。

        有时候，桃雪甚至会同情水妙，喜欢一个讨厌自己的人，还死皮赖脸地追着，被拒绝过无数次都不放弃，不知道是让人夸她有毅力，还是可怜她恨她自轻自贱。

        水妙的行为惹怒了崔返真，宗门的教武场上，崔返真挑了水妙的剑……

        讲到这里，有人应该猜出来了，这书中主角崔返真的原型正是我的师侄崔璞，水妙的原型就是我，至于桃雪，我对宗门里的人都是记得一张脸，名字却搞不清楚，约莫是哪个长老的弟子罢了。

        一般宗里流行的反映了宗门弟子对宗门中人的印象，这本话本也是如此。

        虽然不知崔璞到底有没有和其他姑娘两情相悦，但是我倒贴崔璞的形象已经是固定的了。

        我如果把这些告诉奚岁生，说不定会被她大肆嘲笑，还是什么都别说为好。

        我道：“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可以去找个书肆买，我不会讲。”

        奚岁生道：“买书看有什么意思，听人讲才有趣儿。”她搭上我的肩膀，“该不会，这书里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你不愿意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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