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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桃源(二)


薄黎惊诧道:“物是人非咒?我没有听说过。”

        奚岁生定定地看了薄黎片刻,轻笑了一下:“是么,我知道了,我和小微微还有事,告辞了。”

        我们离开时,我回头瞧了一眼,看到薄黎脸上的笑容淡去,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真的不知道吗?”我问。

        奚岁生拈了一颗茴香豆扔嘴里,嗤笑:“他若不知道,世界上就没有会物是人非咒的人了。”

        我谨慎地问了一句:“你们从前,发生过什么事?”

        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奚岁生冷冷地“哼”一声,“一个人要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旧事罢了。”

        我越发好奇,自认识奚岁生,少见她对一个人表现出如此厌烦,况且薄黎公子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个翩翩君子。

        我道:“如果真的不值一提,你才不会说什么得到失去的话。”

        奚岁生挑眉:“你想听?”

        我点头:“嗯。”

        “好吧。”奚岁生给自己倒了杯酒,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我就给你讲一讲。”

        奚岁生是个活了很长时间的人,时间长到她记不住自己的年龄,记不住人世年岁变幻,唯有手上治过几个病人,还记得七八。

        她行踪不定,认识她的人又少,能找到她治病的人更少,因此大部分想找她治病的人,最后多还是死了。

        说到此,奚岁生笑了一声:“这些人是拿我当神仙呢,人哪有不死的,是哪里来的错觉,以为找到我就有救,而不是会死得更快。”

        遇到薄黎的那天,奚岁生在一家破酒肆里喝酒,三教九流的地界儿,什么人都有,唯有奚岁生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她的衣服太整洁,她的脸太年轻,她的酒量太好……

        她不像大家闺秀,因为大家闺秀不会独自一个人在酒肆喝酒;她不像江湖女侠,因为她身上看不到一把刀或者剑的兵器;她不像侍候人的丫鬟,不像卖身的女妓,不像出家的女冠……仿佛一个谜。

        所有人都她投向好奇的目光,嘴里在窃窃私语,小声地和同桌人交流,奇怪她究竟是个什么人。

        奚岁生自己心中也是好奇的,以前喝酒,并未有如此多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直到薄黎携着一身风雪,缓步进了酒肆。

        那时薄黎穿着一身鸦青色长衣,披着烟灰色斗篷,不打眼的颜色,然而出色的容貌却像一颗明珠,使人不得不把眼光放到他身上。

        这颗“明珠”的脸色极差,苍白如霜,冰冷若雪,他径直走到奚岁生面前,撩起前襟,单膝下跪。

        这一跪,使得酒肆的其他客人吓了一跳,而奚岁生旁若无人喝着酒,眼神也懒得给薄黎一个。

        薄黎抬起头看她:“在下薄黎,请奚药师救一个人。”

        酒杯在手中摇晃,奚岁生把眼神从酒上移开,落到薄黎身上,看了他片刻,笑了一下,“你和我,原来也不过两面之缘。”

        薄黎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奚岁生也不和他解释,饮下杯中酒,重重放在桌上,“你帮我付了这顿酒钱,人,我帮你救。”

        薄黎苍白的脸颊浮现两抹红色,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救命的浮木,眼中有了些许神采:“多谢奚药师。”

        付过酒钱,奚岁生随薄黎出了酒馆,外面飘着雪花,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不见前路。

        这绝不是出门的好天气,不知道这男人要救的人病重到什么样的程度了,才会让他不辞辛苦,顶着风雪来到这件间破旧的酒肆。

        二人冒着风雪走了一段路,踏出的脚印很快就被白雪覆盖。

        奚岁生不禁奇怪,这样大的风雪,这男人是如何辨明方向的?

        突然,男子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奚岁生上前扶他:“喂,你没事吧,还能走吗?”

        男子借力站起,道:”我没事,内人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太久。”

        “是你的妻子得了病?”

        “……是。”

        “你的妻子是我要救治的病人,那么她得的是什么病,病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例行的询问,男子却含糊道:“奚药师见了后就明白了。”

        这是想考验我的医术吗,奚岁生心里明白,以前也会有病患的家人故意不告诉她病患的病情,而是让她自己去看,甚至用悬丝诊脉,没想到这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竟然也喜欢玩这些华而不实的一套。

        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奚岁生因为身体的原因,不知疲累,而这男子,喘息虽急,却不见他有停下来的意思。

        奚岁生揣着手,冷眼看他,薄黎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发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雪。

        幸而此时,薄黎停下来:“我们到了。”

        “嗯?”奚岁生发出个疑惑声音,眼前除了白雪皑皑,并没有房屋宅院。

        薄黎从怀中掏出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插在雪地里,顿时,漫天风雪止住,一株株桃树争先恐后地从地里冒了出来,直到奚岁生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粉色桃林。

        一边是春日桃花,一边是冷风冰雪,插在地上的那枝桃花,像是一道无声地界限,分开了这不合常理的世界。

        奚岁生踏入桃林,轻轻一点头,道:“上古之时,夸父追日,近日而渴,两河水尽,欲饮大泽,未至而死,手中之杖化作桃林。而今已鲜有人知那处桃林所在,因此更无人知晓,从邓林的树上折下的桃枝可以化作桃林。依我看,你这桃枝上还加诸有其他术法,不然你也不会非要走这么远来插下这枝桃花。”

        薄黎前行的步伐一顿,道:“不愧是药师奚岁生,居然连这种秘闻都知道。”

        奚岁生浅浅勾起唇角:“活得久了,知道的自然多些。”

        薄黎没有回头,而是问道:“那奚药师知不知道,幽族人。”

        正如菜色有荤素冷热,武器有刀枪剑戟,人么,除了汉人匈奴人苗族等等,世间也会有一些隐世而居的人,他们由于各种原因,自成一族。

        奚岁生游走世间千年,听过的奇闻异事不少,乍一听到“幽族”两字,愣了下,重复了一遍:“幽族?”

        薄黎接着道:“世有幽族,轩辕国遗民,寿数八百,隐居山林。我的妻子华嫣,便是幽族人。”

        “既是隐居,你能碰上,说明有你的缘法,我不知道,自是我和他们没有这个缘分了。”

        “缘分?对他们来说,恐怕是孽缘吧。”薄黎轻声笑笑,接下来说的话则有些恐怖,“因为我杀了他们全族。”

        奚岁生闻言,淡定点头:“那你的妻子,她呢,是被你杀了还是她疯了?”

        薄黎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此后一路沉默,直到进入一座别院,别院陈设清雅,里面有一个由花枝搭做的小屋。

        这花寮小而精致,用的花枝以桃花居多,间或有其他种类和颜色的花,诸如茉莉紫藤之类,看起来里面的空间也不大,进去七八个人就满了的样子。

        光亮从枝叶间的缝隙中透出,照亮这间狭小的花寮,花寮中没有其他摆设,只有一副透明的水晶棺材,棺材中,乃是一具白骨。

        骨色洁白,莹润如玉,依着奚岁生的话来讲,这是她所见过最美的一具骷髅了。

        但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说出来,怕是要挨打的。

        薄黎的手在透明的棺盖上抚过,眼睛望着那具骷髅,深情而缱绻。

        他道:“这是我的妻子——妙华嫣。”

        轩辕国遗民,幽族人,妙华嫣。现在,一具白骨。

        奚岁生忍不住嗤笑:“恐怕得病的不是你的妻子,而是你吧,我看你是得了疯病,难道你想让我救活一具白骨?”

        奚岁生摇摇头,打算不理会这个疯男人,转身想要出门。

        薄黎在她身后,道:“我听闻奚药师活死人,肉白骨,难道让白骨生肉,死人复活不是应该的吗?”

        奚岁生头也不回:“你说的那不是人,是神仙。而且神仙也未必能救活一具白骨,唯有你这种得了疯病的才会相信。”

        薄黎道:“哀帝的皇后宛氏,本来是已死之人,若不是求得奚药师,如何能苟延残喘于世。”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奚岁生回头,站在门口,半面容颜隐在屋内的阴影中,“但宛氏尸身未腐,又有高人将她的一缕魂识强留下来,方有一线生机。”

        奚岁生冷冷一笑:“你这只剩一堆骨头,叫我如何去救?”

        “……”薄黎低声问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哪怕代价是我的命也可以。”

        奚岁生悯然:“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妄图复活死去的人。殊不知,正如四季轮回,人的命数也是有限的,你们的强求,也只是强求。”

        奚岁生道:“我要走了,希望下次见到你,你不会执着于复活了。”

        薄黎惨然笑道:“奚药师,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他的声音疯狂而病态,“而我,决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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