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十一章 扪心照秋水玄黄

袁雪从来不是弱者。

        正如韩宗主心中所想，如今的她再不隐藏神器的力量，周遭的无数镜影都可以是她修为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说，她已吞纳天道联盟大半强者的修行为己所用，而人间现在的仙人之中也无人可以将她压制。从这个角度看，她完全有自称天下第一的资格——如果这片人间没有东方鑫的话。

        东方鑫实在太过恐怖。

        除开天脉之泉那浩瀚无垠的灵力，他的本尊依然恐怖，曾经感受过白梧心身上战意的袁雪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同样恐怖的战意，那种战意哪怕不被灵力浸染，亦足以让人未战先怯，甚至被直接压垮，再无与其战斗的心气。天道联盟中人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来到这凌霄峰，而所有人都知晓自己的背后与身前还有他人，众志成城之下，才没有被如此恐怖的战意摧垮，但现在，能够面对东方鑫的，只有她一人。

        荀昊，苏义等仙人尚有一战之力，凡俗修行者也有一大半未曾失去战斗能力，墨清墨源虽已没有在短时间内重组协灵阵的心力，人间的配合也没有真正溃散，但这一场战斗依然只有她一个人。

        在她身边的镜影几乎囊括了在场的所有高手，以北冥修镜影为首，俨然一支全部绽放着九阶以上修为的恐怖大军。

        袁雪本从未如此全面的动用玄黄鉴的力量，对于这些镜影的把控绝对算不上细致入微，若是有他人搅入战局，十有会被误伤，与其顾及同伴而束手束脚，还不如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北冥修曾无数次这么做，在以寡敌众的经验方面，他与尧崇不分伯仲，在以弱胜强的经验方面，天下亦没几个人能够超过他。

        天下第一这个足以让无数人争抢的超然称号，代表的是一览众山小的绝对强大，以及孤独，但随之一同产生的，还有想要达到那种地位的渴望。

        当年尚云间与北冥周在剑魔之乱后履约进行问剑，由尚云间以半招之优势取胜，人间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就多了一个尚云间已凭剑道夺下天下第一，北冥周以半招之差屈居第二的公认事实，北冥周向来不慕名利，只当是耳旁风，尚云间却是有些飘飘然起来，龙瑶都纠正不过来，最终被荀日照以焚天之威压制的只能跨出半步便失去浑身气力，才算将膨胀的心思收敛起来。

        那时的尚云间或许在人间可以天下第一，但在不拔天玄的情况下，那时的圣阁诸葛司马二仙师都能够与之一战，且他输的可能性更大。天下第一，从来都是相对而言的。

        千百年来，人界妖域不只有多少修行者为这个鲜少有公认的称号战得天翻地覆，固然有人最终夺下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更多的人却在争夺这个称号的道路中陨落，永远被埋没在历史之中。最讽刺的是，剑魔从来没有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但在他的时代，天下从仙境到凡俗的诸多顶尖强者，都没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甚至绝大部分都丢了性命。

        天下第一不过是一个虚名，但也代表着荣耀，修行界终归会有竞争，那么这个飘渺的称号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如今站在天下人面前的东方鑫，却有足够的资本自称天下第一。

        但他不会将这个称号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要为天下共主，天地主宰，自然要有天下第一的实力，此等虚名，根本不需要他去采撷。

        面对东方鑫，袁雪心中早有一个预感。

        她不可能赢。

        纵

        然身负神器之力，只要她还不是真正的玄黄鉴，绝不会是天脉之泉的对手，更何况，她绝对不会成为玄黄鉴。

        而且，从她的心中出现畏惧这等负面情绪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

        但这一战，她已不能逃，就算逃了，东方鑫还是会找上来。

        这是一个她不得不面对的梦魇，与其让天下人一同面对他的恐怖，不如让她倾尽全力，让天下人看到希望的曙光。

        正在袁雪于心中下定决心，打算殊死一搏之时，一个似是在忍受着某种痛苦，却依旧透着轻松意味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之中响起。

        “别想那么多，拖延时间就行，要拼命可以，但记住，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北冥修不曾修行意宗，但从北冥寒气转化出的冰弹子能够传达他的意愿，也能让持有者通过冰弹子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到他的心中，比之意念传递信息亦不遑多让，凌霄峰一战，他给北冥府的众人都发了一颗冰弹子以备联系，只有一人例外。

        与袁雪联系，早已不需要冰弹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便能互相感受到对方的一些心中所想，发展到最后，不需要任何媒介，已能随心所欲的交流，甚至能够窥见对方心中的许多秘密，只是他们都没有这么做，或者是没有被对方发现而已。

        袁雪心中的忐忑与决心，北冥修都能感受到，他现在的处境同样不怎么妙，甚至抽出这点心神与袁雪交流都很勉强，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她递上这么一句鼓励。

        说出这一句话，他所付出的大概是短时间内更加恐怖的压迫，而袁雪却能收到切实的鼓励。这姑娘的心思太过活络，往往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影响到，不过当她的心静下来后，未尝不能与东方鑫正面碰上一碰。

        北冥修深知攻心一道对战斗的影响，袁雪可没有他这么厚的脸皮，不过有了他这一句话，相信袁雪也会多些底气，至少不会被东方鑫轻易的压到心神慌乱。

        只要心不乱，机会总会有的。

        北冥修的声音就此沉寂，袁雪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坚定。

        她知道北冥修对她寄予了多少期望，于是哪怕她明知是拖延东方鑫一刻钟便好，依然要抱着与其分出生死的心态去面对东方鑫，只是事到临头，她终究有些害怕。

        在雪峰剑宗修行的那些时日，她依靠着宗里的师姐们，尤其是司湘。

        在那回归雪峰剑宗的万里旅途之中，她依靠着北冥修与叶星露。

        回归雪峰剑宗后认真修行的那几年，她依靠着韩宗主。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但她从未真正的独当一面，如今终于迈出第一步，对手却又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好在，终究有人会近乎无条件的支持她。

        她看向韩宗主。

        韩宗主对她微微点头。

        鲜少有人知道韩宗主的面纱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于是更没有人知晓韩宗主的笑容会是什么样子，纵是她包括袁雪在内的十二名亲传弟子都不曾见过。

        袁雪同样看不到，但她能够从眼中“感受”到，对于她的决定，韩宗主在欣慰的笑。

        现在，她方才无所畏惧。

        袁雪持剑，对着周遭天道联盟众人行礼。

        “诸位前辈，晚辈斗胆，还望诸位暂作退避，以免误伤。”

        论年龄，袁雪是实打实的晚辈，在场的除了因为特殊原因来到第一队的墨

        源与她年龄相仿，其余人至少都比她大着几岁，称众人为前辈并不为过。

        沧浪门掌门关山越率先出声，语气已是有些严肃，他也算看着袁雪长大，又有着雪峰剑宗的情面在，自是无法置之不理“东方鑫太过厉害，比起让你一人犯险，还是我等齐上为好。”

        关山越的话语引得一片附和，在场的都是天下有名有姓的人物，奈何不得东方鑫分毫，反而要一个晚辈出手，哪怕这个晚辈修为比他们要高上太多，而且身后有着二百余道与真人无异的镜影，明显不是寻常人物，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澹台一梦咳出一口鲜血，压制住体内翻涌气血，便要开口，却被一旁赶来的叶星露毫不客气的直接以幻藤拉走“你的意见不重要，自然有人会压下他们。”

        澹台一梦眼中寒芒陡然闪烁，然而如今重伤的她也无法反抗，只得闭上眼，装作一切都已置之度外。

        虽然她看不惯叶星露，对于她的行动，她还是认同的。

        便在此时，一个不容置喙的严厉女声陡然传出，风霜一般的冷冽意味将一切的意见都给压下。

        “她自有分寸，不需要旁人指指点点。”

        韩宗主看向某处，郑重道“无岸剑峰既将传承交予小徒，自然知晓她心中所想。”

        那是尧崇与高阳嵩所在的方向。

        先前尧崇出剑掩护，终究被紫电击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数十丈的大坑，如今冰雪消融，坑中岩石裂痕如蛛网般呈现，随时可能崩塌，若非高阳嵩去捞他一把，或许他从坑中站起来都需要很长时间。

        高阳嵩眉头微皱，在他看来，虽然袁雪并没有入无岸剑峰，也已等同于他们的半个小师妹，哪有让人家孤身战斗，自己在旁边看热闹的道理，不过不等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尧崇已是郑重点头，道“不错。”

        短短的两个字，已经将无岸剑峰的态度定下，高阳嵩眉头猛地挑起，终究没说什么。

        如今在这里的不是人君与妖帝，只是无岸剑峰的大师兄与二师兄。

        韩宗主征询无岸剑峰的意见，大师兄发了话，他也只能认。

        而且，尧崇总不会坑害他们人间的希望，至于冰弹子那头的小师弟的意见，他不同意，但尧崇同意了他也没办法，如此公平表决，也是二比一。

        北冥修为代表的无岸剑峰与袁雪关系何其紧密，尧崇与高阳嵩又分别是人界妖域的统治者，其余修行者纵然心中仍有顾虑，也都纷纷默认了如今的情形。

        他们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没能杀得了东方鑫，袁雪更是切身体会过东方鑫的恐怖，如今凭袁雪一人，就算那成军的镜影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们也无法真正放心。

        袁雪的心中同样还有些忐忑。

        面对东方鑫，毫不畏惧是不可能的，但北冥修的一句话，在她心中一直都有着极深的印象。

        不管敌人是强是弱，先倾尽全力出剑，一切总要战过才见分晓。

        袁雪握紧秋水，似有风雪再临此间，霜寒凛冽。

        凌霄峰已不复存在，她的剑中仍有天山，亦有寒冥。

        她持剑而立，宛如剑仙临凡，身后镜影随心而动，一股股强横气势冲天而起，似可动天地。

        袁雪身处镜影簇拥之中，剑中已有霜雪氤氲。

        古语有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她为明镜，当映玄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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