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章 再将半生作春泥

花落语的招式依旧挥洒自如，漫天桃花瓣都随之而动，仿佛托举着整片天地，将这容纳天下的酒樽晃荡的波涛起伏。

        漫天花海飘摇之间，风云变色，海浪翻覆，天地异象频出，比之先前东方鑫搅动无尽蓝海亦不遑多让，这是他一身修为最为直观的体现。

        更是一名仙人即将逝去的征兆。

        花落语的身体正在破碎，细小的流光不断从他的身体飘出，点点微光落在翻覆的云海之下，自有一番美感，但当这份美景是由一名仙人快速消逝的生命铺就之时，再心大的人也不会有欣赏的心思。

        仙人陨落，在这几年早已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大事。

        圣阁的仙人在前些年的小动作中陨落不少，超越了一般仙人许多的三尊者，一样死在了无岸剑峰三人的三剑合璧之下。

        但战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出现人间仙人的消亡，而花落语本身在人界妖域都是一个传奇人物，自其重出江湖之后，名声更盛当年，他的逝去，注定会让无数人心怀感伤。

        尤其是墨清墨源这两名参与这场战斗的墨梅山庄晚辈，对这位舅公，他们的印象实际上都不深，但在短暂的相处之中，他们都能感受到这名山庄前辈对他们发自内心深处的呵护与喜爱，而在这场回馈天地的造化之中，他们感受的最深的，也是属于墨梅山庄的，最本质的传承。

        花落语年少随墨梅山庄第一任庄主修行，互称姐弟，以二百年修为凌驾千年大妖之上，代表墨梅山庄入世之时，整个人界无人愿与其为敌，纵然为血魔剑所伤，数十年后重出江湖，依旧可以傲视天下。

        他的陨落，注定是人间的重大损失。

        东方鑫的嘴角却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依然陷在幻境之中，随意的应对着来自花落语的攻势。

        无论现实还是幻境，他都将花落语的动作感知的清清楚楚，自然也清楚他的意图，只是他并没有阻止而已。

        花落语想要将一身修为与一生的修行感悟传达给在场的这些人间修行者，他当然乐于接受。

        舍了圣阁的一切，将凌霄峰连根拔除，都是为了最后的伟业做出的必要牺牲，而当他彻底压服整个世界之后，终究也需要一些听话的忠犬来驱策。

        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的一切也同凌霄峰一般消逝之后，他再将天下整肃一番，便再没有人可以与他为敌，而世间的硬骨头不少，软骨头却更多，打散一些硬骨头的脊梁，也能让那些识时务的人知晓自己应当如何去做。花落语这一散功，将来便是给他做了嫁衣，为何要顶着幻境阻止？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两片即将飘到他袖口的花瓣。

        一瓣肃杀，一瓣厚重，皆是一般的锋芒毕露。

        那是一把剑，以及一块碑。

        剑是崇明剑，碑是万剑碑。

        崇明剑本是无岸剑峰剑池之中数一数二的宝剑，只是在尚云间与尧崇手中二度断折，形魂皆淡，后湛卢山复其形，姬魍续其魂，方能不堕其名，只是论起品阶，依旧不如龙渊，寒冥这等来历不凡的宝剑。尧崇年少便执此剑，转眼已是二十余年。

        他在剑道上的修为源自无岸剑峰，锤炼于万里道途，百折亦不坠锋锐，剑斗之中，未尝一败，他的剑道修为，是高阳嵩与北冥修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追及的。

        万剑碑是他剑道的集中体现，亦是天下剑修剑道的汇聚，创造并掌控万剑碑

        的他，几乎可以认为他已引领天下剑道。

        东方鑫看尧崇，已是一个可以媲美尚云间的大敌，若手持天玄的是他，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当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惜，不是现在。

        这一次的出剑，尧崇同样倾尽全力，哪怕东方鑫在幻境中看不到他具体的剑路，也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锋芒。

        但三剑合璧加上协灵阵的浩大灵力，尚且只能稍稍压制于他，尧崇一人一剑，又能如何？

        下一瞬，崇明剑已与紫电撞在一处。

        仿佛利箭刺入城墙，纵然再锋锐，再强大，也不可能将坚城摧垮。

        东方鑫的目光却是微微一凝，嘴角笑意更盛。

        他只是感到有趣，以及警惕。

        尧崇的剑从来强大，但这一次，明断已拦不住他。

        他以紫电施展的“明断”，为尧崇先行斩断。

        明断足以断去一切武技，纵然毫无招式，亦逃不过这将招路连同内核直接阻断的一断。

        但现在，相比于他，尧崇剑中所蕴含的，才更像是明断。

        后发，先至，一断则收。

        他的紫电为崇明冲破一处缺口，在招式的比拼上，他已经输了。

        如果没有天脉之泉的力量，想来现在他的身上将会带一点小伤。

        不过这一剑，并非尧崇出手的真正威力所在。

        万剑碑对着他迎头拍下，无穷剑意冲出，每一道剑意都是一柄利剑，也都能够斩断明断，紫电也无法轻易阻挡。

        “花落语……”

        东方鑫在心中默默闪过这个即将逝去的名姓，面露冷笑。

        有招无招，一断皆可断，断去招式，却断不去心意。

        无岸剑峰的剑道讲究心随剑动，他的雷霆正意最后的大境界，同样是为心意所驱使的正心雷。

        他已不需要强迫自己去将雷霆正意练到真正的正心雷动境界，那个不孝子已经做到了那一步，依旧只会被心意束缚手脚，待他将天脉之泉的影响真正扩散到整片人间，天下无法不可为，何况区区一雷霆正意？

        现在，他的雷霆却为心意牵动的剑所破，尧崇心中剑的变化，想来逃不过花落语馈赠的原因，某种程度上说，尧崇已经真正领悟了明断。

        这样成长恐怖的威胁，当然是死的越早越好。

        他开始认真应对这些剑意。

        雷霆绽放，一切应皆为飞灰，但他不想就这么直接将尧崇抹杀。

        因为他感受到了他追寻许久的神器的去而复返，也感受到了天地间圣龙的那声龙吟。

        尧崇既然出剑，高阳嵩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而袁雪没有就此逃离，似乎也完全接受了玄黄鉴的力量，同样也会出剑应对。

        一剑锋芒再盛，也不会比三剑更强。

        同样的，协灵阵短时间内积蓄不起，但那些坚定的反对他的人一定会出手。

        汇聚天脉之泉的力量一网打尽，才是最好的选择。

        ……

        叶星露三人落在平地上，都是怔怔的看着半空的花落语。

        若没有花落语先前顺便的一拂袖，他们虽然不会摔死，但肯定会摔个七荤八素，也肯定没法保住北冥修插在凌霄峰上的那杆大旗，而墨清墨源则被他轻轻送到他们附近，虽是再明显不过的区别对待，他们都没有任何怨言。

        圣阁与无岸剑峰，墨梅山庄的关系一向比较

        微妙，他们虽早已脱离圣阁投身北冥府，花落语肯顺手捞他们一把已是不错了。

        他们同样在他的出手之中得到了一些领悟，只是现在的他们，都没有去消化这个领悟的兴致。

        墨清眼中已有雾水氤氲，只是强忍着不让其流下，片刻之后，她看向叶星露，问道：“没问题吧？”

        叶星路攥紧了手中的那颗冰弹子，几乎要将其捏碎，不过从冰弹子传向她手心的并非极致的冰寒，反而有着一股淡淡的暖流。

        “没有，花前辈遮掩的很好，只要澹台一梦不出问题，应该可以瞒的过去。”

        便在不久之前，这颗冰弹子里传出过一项指令。

        指令并非完全来自北冥修，还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司马无花。

        先前危急之下甩出袁雪，已是千钧一发，以袁雪的性子，只要凌霄峰这边出点差池并被她感知到，说不定马上就折回来，现实也的确就是如此，纵然那漫天镜影散发着无比强大的威势，也由不得她不担心。相比于如何稳住袁雪，司马无花的要求还要苛刻许多，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拼尽最大可能施为，唯一的优势之处，可能只有东方鑫还没能挣脱幻境，哪怕是如此，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但若不试着做一下，可能会导致满盘皆输，再无翻盘可能。

        她正要试着动手时，花落语却已将问题解决，尧崇的出手，似乎也在配合他最后的行动。

        漫天飞花之中，无数流光正在落下，悄然汇聚入依然在不断破灭的凌霄峰残骸之中。

        每一道光中似都有着碧波流转，仿佛百川归海，却轻柔的仿佛微风，难以察觉。

        那是仙境的力量，准确来说，是仙境的残余力量。

        花落语的架势固然混乱，却似每一次出手，都将这些仙境的力量从半空挥洒而下，如同在夜空中随手摘下一颗颗星辰，俨然仙人手笔。

        摘的不是星，而是幽泉境，出手的也不是花落语，而是司马无花引导下的北冥修。

        北冥修距离仙阶尚远，若非有司马无花指导，绝不可能调动的了幽泉境。

        花落语馈赠世间，是他最后的决定，亦是对幽泉境力量落入凡间的遮掩。

        于是收到他传音的澹台一梦全力维持幻境。

        尧崇在剑道有所感悟之后骤然出剑，一为实践，二为吸引注意。

        全力吸引东方鑫的注意，令幽泉境的下落不被其所察，顺便助其更迅速的归位泉眼，这才是花落语最后的出手。

        随着最后一道流光落下，漫天飞花中，再起一阵波澜。

        花落语也打出了他的最后一拳。

        出拳之时，他语气轻松的一句话，也在周边回荡开去。

        “借个火。”

        荀昊如梦初醒，焚天轮动，一道圣火落向花落语手中，与其拳风陡然相合。

        一朵火花在半空盛放。

        圣火绚烂，似可净化周遭一切，也遮盖了幽泉境落下时最后的仙境气息，而随着拳势去尽，他整个人破碎消散，归入天地之间。

        他已经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足够多的遗产，今日大战的结局他虽无法亲眼看到，至少，他已经帮助打好了足够的基石。

        北冥家的后人，五散仙的幽泉境，圣阁诸葛一脉的支持，司马无花的倾力相助……如此种种连结一处，究竟能够做到何种程度，便让这片天地记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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