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赛火车 > 第8章 第07章 清秋3

第8章 第07章 清秋3


好肴。好酒肴哩。爷爷说。

        奶奶把馒头递给我,说,俺涛儿饿坏了吧?

        我把烧熟的一只蚂蚱塞到奶奶嘴里,说,奶奶,给你尝尝。

        奶奶嚼了嚼,噗地吐了,说是啥?

        肉。爷爷说。你没吃出来?

        啥肉?奶奶说。哪里来的肉?是不是?

        蚂--蚱--肉。我说。

        蚂蚱肉?蚂蚱肉我就更不吃了,我早吃腻了。是不是?奶奶用手抹了抹嘴,说,早吃腻了。吃反胃了。反胃了。是不是?

        吃饱了喝足了,太阳已经升出来一竿子高了。爷爷又吸了一袋烟,说,套马,耙地!

        耙地比犁地要轻松一些,爷爷牵着白驹儿一边和它说话,爷爷说,闺女儿,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你在咱家十几年了,咱爷俩光侍弄这块河滩地得有多少回了?你记得清不?那时候你还年轻,性子烈,我脾气也不好,咱两个是坏脾气对坏脾气,对上了。那一次耙地,你又撅蹄子又梗脖子,把老汉我摔了个仰八叉。可把我气死了,我就和你干上了。卸了套,我把你栓在树桩上一顿鞭子,又饿了你一整天儿,你才老实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对不住你。那是因为你到了青春期,要谈恋爱了。嘿嘿。是不是,闺女儿?你想给我找个姑爷?是不是?嘿嘿。有话你早说呀,这是喜事呀。可惜那时候我老汉瞎一个爆脾气,不懂你的心思。把你揍了一顿,我肠子都悔青了。看着你身上一道一道的鞭痕,那简直就是抽在我身上呀!我就那样把你的那次恋爱给耽误了,我是老糊涂不是?你一年才有这么一次想谈恋爱的机会,都让我给耽误了。驾!好好耙地!别光摆头,你听这就是了!

        涛儿,你可给我坐好喽。别掉下来,那可不是和你闹着玩的。白驹儿有情,耙齿可没情。你想站着?别别别,那可不行,你站不住?我怎么站着行?我是大人,我抓着绳子可以站住,你小娃子可不许这样冒险。你坐好!你看看,人家白驹儿多听话,叫它往东它往东,叫它往西它往西。白驹儿,是不是?爷爷絮絮叨叨,也跟着奶奶学会说是不是了。

        闺女儿,我今天得给你说说话,再不说话,恐怕,恐怕……咱俩,唉,谁让你大哥买了个拖拉机,买拖拉机贷了款,人家催款的又来了。那利息,简直就是驴打滚。闺女儿,你说说我咋办?我该怎么办?我舍不得卖了你,你舍得离开我吗?那一年冬天,我牵着你去河北赶集,那个天冷呀,你记得不?黄河里都上了冰,半尺厚,你爹我一脚没踩住,掉进了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砸开的冰窟窿,幸亏你使劲全身力气,用缰绳把我拉上来,上来后把你的嘴都勒出血了,你还是不松口,要没有你,我这条老命早完了。那刺骨的河水把我冻得没法说,又是你在背上驮着我颠颠颠颠径直跑到了家里,你别忘了,你背上还驮着二百多斤粮食哩。闺女儿,反正是你救了我的命,啥也别说了。你放心,我就是卖了你,我也绝对不能卖给马肉店里的二胖子,我要给你找个买主,真正的买主,你虽然老了,可是我能害了你呀?白驹儿,你加把劲,让那些说你老了的混小子们看看,你有劲没有劲,你拉起耙来还是虎虎生风哩!谁说你老了?你没老,我也没老。咱们活着早着哩!驾!加把劲儿!

        我奶奶站在地头上给我们拾耙脚,所谓耙脚,就是耙齿上挂着的柴草。我们耙上一个圈儿,到地头我就下来,掀起耙来,让我奶奶把耙齿上的柴草撸下来。我爷爷不停地和白驹儿说话,我奶奶就有意见了,说,你个老头子,你魔道了是不是?你唧唧咕咕你磨叨啥?是不是?你好好牵你的马,别把涛子摔下来喽!是不是。

        我爷爷看她一眼,说,我给闺女说说话都不行?

        还给闺女说说话,我看是给小老婆说话吧?是不是?奶奶得了便宜一样嘿嘿地笑起来。

        爷爷说,小老婆怎么了?小老婆就小老婆,搁到以前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呀?你放心,老太婆,再多,你也是当家的大老婆。嘿嘿。嘿嘿。爷爷没牙的嘴一笑,竟然像一个小孩子的屁股眼。

        奶奶生气了,拾了个坷垃就投过去。“我打你个‘薄情郎’!”奶奶爱听戏,听得多的就是这《棒打薄情郎》,“你个陈世美!”奶奶说。

        驾!快走!闺女儿!驾!爷爷牵起白驹儿,白驹儿咴咴地叫起来。

        耙地有讲究,新生口一般耙不好,不是深了就是浅了,要么就是拉乱套了。爷爷和白驹儿都是老把式了,正着耙三圈,又倒着耙三圈,还要斜着耙一圈。我坐在耙上压沉,两只手使劲攥着耙钉露出来的部分,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耙着,可是要折胳膊折腿的。耙下的刚翻起来的泥土带着温度,暖和和地掠过我的屁股,那下面的坷垃越来越小,越来越细。

        爷爷说,闺女儿,还是你厉害。你这角角落落里都能给耙上,都能给耙好,还能耙得细。要是换上那铁牛,虽然有力气,可是那玩意儿轧过去把耙好的地又给轧瓷实了,那边边角角它也耙不上,不灵活,还得用䦆头刨哩。还是俺白驹儿,懂活,灵便,你对俺家里可是有了贡献了。我得谢谢你,闺女儿,我谢谢你。不过,老汉我对你也不错吧。春夏天,我哪天不给你去割青草?青草鲜嫩,就为了让你吃个新鲜。冬天里我铡草给你拌料,都是上好的麸皮和面,你看你这身膘,哪个牲口不羡慕你?你跟着让我老汉十几年,你也没有吃亏。所以,我卖了你,你也别恨我。行不行?你老了,地里的活用不着你了,没办法呀?要恨你就恨那个铁牛。我虽然是你的主人,可是我买个牲口是为了干活,我总不能买个牲口当爹为了给你养老送终吧?谁让你不是个人呢?你要是个人,我养着你,养到你死,可你毕竟是头牲口。白驹儿,过几天我要是把你卖了,你可别恨我。你听见了吗?

        耙完地,爷爷把白驹儿卸了,牵着白驹儿转圈打了两个滚。白驹儿干完活总要打打滚,一打滚,全身的疲劳就都打去了。马都是站着休息,所以干完活打两个滚是让它休息的最好的方法。白驹儿站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泥土,又精神抖擞了。

        让它再吃会儿草。松开缰绳,让它自己随便吃吧。爷爷说。

        可别让他跑了,爹。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开着拖拉机,停在了地头上。

        爷爷一抬眼,看见了他,说,你就别瞎操心了。你以为它是白眼狼?它跑了?它才不跑哩!你过来干什么?你别进来,你别把我的地轧瓷实了,我刚刚耙完的。

        爸爸在地头停了拖拉机,跳下来,说,爹,你别怨我,我也舍不得卖白驹儿哩。

        爷爷哼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我再骑骑它。爸爸说,过来就要骑白驹儿。

        你少套近乎!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没什么好心!白驹儿累坏了,你还骑它?你骑你的铁牛去么!让铁牛驮着你跑去么!爷爷呵斥道。

        嘿嘿。嘿嘿。爸爸嘿嘿地笑着,拍了拍白驹儿的脊梁骨。

        大娃子,你一早出去犁地,你还没吃饭吧,你吃点儿吧。奶奶把篮子递给爸爸,关切地说。爸爸接过来,说,还是俺娘疼我。又说,爹,给我口酒喝?

        爷爷不情愿地把酒葫芦递过来,爷俩个坐在河滩地刚刚耙好的松土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我也凑过去,刚要伸手,爸爸就给了我一下子,说,小孩子喝什么酒?不学好!

        爷爷把酒葫芦夺过去,说,那你学好去吧,别喝我的酒。

        我呵呵地笑起来,爸爸对我虽然很凶,可是在爷爷面前,他也是个败头兵。他一嚷我,爷爷就护着我,把他嚷一顿。

        秋天的地气已经有些凉了,到处是萧瑟的落叶。奶奶站在地头上,手打着凉棚,看着远方,说,黄河里该出鲤鱼了吧?黄河里每到初冬的时候都会出一大批鲤鱼。爷爷和爸爸一人一个咸鸭蛋,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也不说话。白驹儿自己悠哉游哉地随意漫步在草丛里,大口大口的吃着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块青草,今年的活儿它已经干完了,接下来冬天来临,那将是一个悠闲的冬天吧?身边的拖拉机还冒着一股柴油味,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我坐上去,摸着了方向盘,爸爸说,明年我教涛子学开拖拉机吧。我心里美滋滋的,我虽突然喜欢白驹儿,可是,我心里对这个庞然大物也充满了好奇。我也很想像爸爸一样坐在拖拉机上,嘟嘟嘟嘟嘟地开起来,那的确够神气的。

        可是我们的白驹儿,我不知道有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它呢。我多么不希望爷爷把它卖出去呀?哪怕不是卖给马肉店,我也舍不得。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又有了一丝怅惘,竟然觉得空落落的。

        爸爸和爷爷已经喝得有些微醺了吧?他们不说话,就那样静默地坐着,仿佛在这个清秋的早晨,变成了一幅画。而那画面里,分不清谁是主角,只有一匹老马,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一个踌躇满志的中年男人和一台崭新的拖拉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尚存懵懂的少年,而那个懵懂的少年多么希望这幅画就此定格,定格在清秋的这个早晨,直至永恒。


  https://fozhldaoxs.cc/book/98249486/6215940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