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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4章 拾花3


好长的时间里老人就在家里纳鞋底子。她纳底子的时候,很有些吃力,年纪大了,力气自然萎缩。有时候,拉两针出来,老人就累得气喘,可老人一天也没有停过工,她把顶针戴在右手中指上,使劲顶,使劲顶,呲啦,呲啦,呲呲啦啦,呲呲呲啦啦啦,老人仿佛要把自己也给纳进去了。她好像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了,深夜里,煤油灯下,儿子趴在炕头里写作业,她就在灯下纳鞋底子,那声音也和现在一样呲啦,呲啦,呲呲啦啦,呲呲呲啦啦啦地响个不停。做鞋帮的时候,老人多放了几层棉花,棉花还是胡三送回来的,给弹得很好,具体说是弹得匀,弹得开,在手里一握,既软和又蓬松。老人往布里放棉花,每放一层,老人就觉得心里暖和一下。她放的是最软和的棉花,用的是黑条龙布,一双棉鞋做出来的时候,老人的手都累得僵硬了。她连筷子都拿不稳了,拿一次,啪,掉一次,拿一次,啪,掉一次。她后来干脆不用筷子了,老人下手去抓菜,她大口大口地嚼着馒头和菜,心里却充满了快乐和激动。

        鞋是大码的。43号的。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寿鞋,看来真是她做给在省城了当大官的儿子的了。老人还保存着儿子当年的鞋样子。用报纸剪成的43码的鞋样子。鞋样子就夹在床板和苇席之间的夹层里,老人把它抖搂出来,老人想起来从做上一双鞋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时光了,可是她端详着大大的鞋样子,内心里一时塞得满满的。这满是幸福的,是辛酸的,是其他什么的,老人说不清,她只觉得满,满当当,满满当当的。

        做好了新棉鞋,老人又要做新棉衣。这一年街面上流行唐装样式的衣服,棉袄也不再是粗布的面料,一律都是绸子表和绸子里的料子,摸上去滑溜溜的,看上去也很有光彩,向外的一面又都印着大大的福字。一个福字叠积着一个福字,看了让人觉得喜庆和吉利。老人不是个赶潮流的人,可老人也很喜欢这种新样式。老人喜欢,一是因为她喜欢那些“福”字,过春节的时候,哪家不贴一张又一张的红“福”字呀?他记得以前儿子在家里过年的时候,每到年底,她都要儿子写许多各式各样的大红“福”字,儿子呢,自然也愿意写,儿子的毛笔字写的好,不一会工夫,就写了满满当当的一地板的大红“福”字,她呢,自然就是忙活着熬糨子,熬好了糨子,儿子也写完了,就开始贴“福”。大门上贴一张大的,每个屋门的正中也都贴一个,粮食囤上,压水井上,灶台上,连大门口正对着的“出门见喜”上也是一个“小福”字。她喜欢“福”字,福就是“福”,谁不愿意有福啊?后来的时候,这“福”字也有了新贴法,大红“福”字不正着贴了,倒着贴,取得就是“福到了”的谐音,喜庆着呢,所以她喜欢印着“福”字的棉袄料子。二是这一年,她在电视上看到有许多的外国领导人都聚在上海开了一个会,中国的国家主席也去了,开会的时候大家穿的就是这种“唐装”。这种衣服,好看。气派。富贵。对,老人想,就是富贵。连国家主席那么大的官都穿了,儿子也是一个老百姓的父母官,儿子穿这样的棉袄也一定会好看,气派,富贵。对,要得就是富贵。做棉袄的时候,老人亲自去街面上裁了面料,回来后,又亲自动手裁制的。老人年轻的心灵手巧,这些线线脑脑的女工,她都会,现在年纪大了,虽然手脚不如以前利索,可是做身棉袄什么的还是办得到的。老人不愿意让别人代做,也不愿意图省事直接送到裁缝铺里去,老人觉得她自己做出来的衣服才能合儿子的身。老人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才把新棉袄做出来,棉袄用了不少棉花瓤子,都是新的,暖和的,老人亲手种亲手拾亲手晒好的。做好了,老人把它挂在衣架上,提到阳光下来回的看。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老人好像看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孙子似的,那种满足感把她的心灌得满满的了。

        做好了棉袄,老人又做好了棉裤。最后把棉袄、棉裤和棉鞋都做好了,日子转眼就进入了腊月。腊月过的快,过了腊八就到了小年,老人又精心准备了过年的菜蔬和肉食,买了红蜡烛和红灯笼,最后把丸子也炸好了。丸子是萝卜猪肉馅的,儿子在家里时最爱吃的。老人当当当当地剁好了馅子,又和好了面,自己就在厨房里烧好了油锅,把萝卜猪肉丸子下到油锅里,滋滋拉拉一会就炸出了又蓬松又香酥的大丸子。炸好了丸子老人不急着吃,而是端了一盘子到天井里的老天爷爷那里供享了一番。老人跪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她在向老天祈福呢。老人让老天爷爷保佑她儿子,保佑她孙子,保佑她一家的世世代代,大吉大利,永世富贵。

        老人把这一切都做好了,刘家庄的人也都看在了眼里。他们想,老人把年货准备的这么全,看来老人和老人的儿子一家子要在刘家庄过春节了。老人的儿子几年没有回来过春节了?有十五六年了吧?自从老人的儿子当了市长,就没有在老家过过一回春节。老人的儿子忙,到了年底,儿子会更忙,但儿子就会派人来把老人接走,接到城里去春节。等过完了春节,儿子再把老人送回来,老人自己坚持回来的,一般是初三初四就要回来了,这时候都是儿子亲自陪着老人回来。回来了儿子会在老家待一天,儿子回来了也不闲着,儿子不摆官架子,就转悠着到各家年纪大的老人那里去拜年。中午的时候在家里吃一顿饭,当然这顿饭往往吃的热闹,村上远远近近的兄弟爷们都过来请他,请不动了就派代表来陪他,喝酒,吃肉,一块拍桌子骂娘,最后了,都来找他帮忙,谁家的儿子想找个好工作了,谁家的姑娘想去城市里打工了,谁家和谁家有了纠纷要打官司了,都要他管。他也认真,让秘书拿了笔记了,说,乡亲们,我回去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们解决的。结果是,只要不违反政策,许多问题他都给解决了。真是个好人。好人。刘家庄的村民一致这么认为。

        他们看着老人的准备,都猜着老人的儿子要回来过年,于是都来串串门说说话,一个说,三奶奶,年货都准备齐了吗?一个又说,三奶奶,我家大叔是不是要回来过春节了?老人不说话,只是笑,有些呆呆地笑。他们就都觉得,三奶奶的儿子的确是应该回老家来过一回春节了,老人毕竟显了老态了。这样年纪的老人一显老态,就不好说了,过了这个年难说那个年了。真是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和短暂啊。但是,大家这样说着的时候,有人发现了问题。是刘有庆家的发现的。刘有庆家的眼尖,她一眼看到了老人的花包袱。一个绿花灰底子的花包袱就躺在里屋的木床上。包袱不大,却打得结结实实。刘有庆家的趁老人不注意,过去翻看了,原来是老人用一个冬天做成的新棉衣棉鞋,叠得整整齐齐的。包袱里还有一个方便袋,袋子里装的是一包黄澄澄的油炸丸子。

        难道老人要走?春节了还要去省城?刘有庆家的把这个疑问散布在刘家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有了疑问的村民都朝老人家里走来,他们想探一探虚实,至少老人真走的话也可以送一送老人吧。可是,当他们走到老人家大门口的时候,他们都怔住了--老人家的大门紧锁着,两扇大门的中间却提早贴了一个大大的红“福”字。福字好大,用了半张红纸那么大吧?“福”字写得不好,字体有些松松垮垮的,可是却贴得堂堂正正规规矩矩正正方方的。一点也不歪,不斜,更不是“倒”着贴的。

        他们疑惑地看着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不知道,此时的老人已经背着包袱坐上了开往远方的长途汽车,老人看着窗外迅速退去的田野和树木,一言不发。但汽车不是开往省城济南的,汽车是开往一个陌生的地方的。这个陌生的地方老人没有去过,也没有想过,她只知道她手中的信封上这样一个地址,那个地址是这样的:青海省西宁市郊建设路55号金盾监狱。

        老人抱着自己的包袱,她想,等她见了儿子,把新棉衣棉鞋亲自给他穿上,然后她就回来,她还要再种一年棉花,再拾一年花,然后从从容容地给自己做一身寿衣,再然后,她就会重新在院子里种上花草,她坐在花草丛中静静地等儿子回来,她想好了,哪怕是她到了坟墓里,她也要央别人在坟头上种满鲜花,然后她穿上崭新的棉衣棉鞋,躺在坟墓里等儿子回来。她还要立一个遗嘱,那就是等儿子回来的那一年,她要儿子写上一千个红红的大“福”字,让儿子把这些写满字的“福”撒到她的坟上去,全都撒了,漫天飞舞般,撒他个福翩翩,撒他个满堂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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