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经年

箭矢破空。

        吴止突然都明白了。

        明白，琅玕背后那位神秘人为何要干涉他和清凛。

        凤凰妖种万年难得一见，可于绝境涅槃重生，是凤凰族涅槃重生故事的来源。

        清凛为使用生父的严霜剑，需要压制体内真火，每年避夏封印七情六欲，一生该是注定与情感绝缘。

        没有感情、没有双亲，不受世俗困扰，却身怀凤凰妖种的清凛，自囚于严寒荒芜的沧澜山，是最完美的守命人。

        可是夏至出现了，他像一粒星火，沾到清凛，便烧成燎原大火。

        神秘人察觉到了，像及时干预，便设计让清凛误以为夏至死了，又让夏至误以为清凛变心。

        之后再将夏至逼死，如此，一切回到原位。清凛仍旧是那个冷情冷心的仙尊，仍旧是最佳的守命人。

        可是，人心难料，没人知道清凛早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藏在夏至体内。

        成为人皇的夏至跃入大峡谷，将死之时，凤凰妖种被催动，开始漫长的涅槃。清凛隐约感到异动，怀着夏至能涅槃重生的希望，日复一日地在三族逡巡，终于在五十年后遇到了吴止。

        吴止回神，腰背后弯，箭矢擦着脸颊飞过，射在身后的墙上。

        “抱歉。”吴止直起身，他手微微张开，又握上，“我满手鲜血，罪该万死。但仙尊不是……”

        琅玕不说话，露在面具外的一双眼毫无波澜，他从桌上箭筒里抽出三支箭架在弩上，对准吴止上中下三路。这次吴止逃无可逃。

        想到清凛，吴止微微扬起嘴角，“我可以替仙尊去死，却不能替他做这个决定。”

        话音未落，箭已出膛。

        琅玕放下弩，视线落在了吴止微挑的嘴角，有一瞬怔忪。

        可眨眼间，吴止就消失了，箭掠过空气，好似那里从来没有一个人。

        老大夫白日刚被送回去，晚上又被接来了客栈。

        清凛面上如常，胸口却有个硕大的洞，仙族修复术没有用，血还在汩汩地流。

        老大夫望闻问切，摸清情况后也不多言，麻利地缝针，缝好后上药止血，再到包扎好，天已微亮。

        “这是转对症仙人的药，仙尊还是尽早服用。”

        清凛接过药，拿在手里也不吃，只道：“昨日与今日之事，谢先生仗义。”

        老大夫摇摇头，“应该的，早年的事，多谢仙尊救我一家老小。”

        老大夫姓林，长相慈祥，温言细语，早年却是阆城里脾气最暴躁、性格最古怪的大夫。他精通三族医术，实属杏林高手，却每每与人口头上过不去，还要亲自下场动手。且不看来人身份，常常因斗殴被送进府衙，又因高明的医术被放出来。

        当时清凛刚在议事会当差。议事会刚成立，还没有发展成三大据点，人手不足。而三族平定不过短短十来年，各族人之间嫌隙仍大，状况百出。清凛奔波三族，无一日停歇。

        那时阆城有一起妖族害人事件，失踪者已经不下百人。

        为害妖族行踪不定，受害者生死未卜。情况危急，清凛刚到阆城，就到处奔波调查。

        受害者没有统一特征，唯一例外的是，其中有四个受害人来自一家。

        正是林大夫一家，林大夫家里人被掳走时，林大夫因为与人争执动了手，被关在府衙逃过一劫。

        清凛觉得他或许是突破口，就去见了他。见到林大夫时，他浑身脏乱不堪，像是数个月没有洗澡，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他走到何处，何处就是冷嘲热讽。

        “林大夫去哪里？”一人幸灾乐祸道。

        “林大夫能去哪里，指不定又去找人打架了。是吧，林大夫？这次别又打得家里人想找都找不到，被掳走了都找不到和救命的！”

        若是平时，林大夫早就破口大骂，可他此时却像换了个人，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埋头走路。

        身后有人劝刚才开口的，“别说了，大家都是邻里。”

        “他不去做，别人自然不会说。他家一连消失了四口人，为什么？说不定他之前就与那该死的妖族有仇！妖族会犯事，指不定就是被他那性子激的！”

        “没影的事，别说的那么难听，你儿子之前生病，不是林大夫治的吗？连诊金都没收。”

        “什么！”那人声音陡然增高，一跃而起，脸涨得通红，“儿子！我儿子！他还有脸提我儿子！我儿子在哪里？我儿子早被那杀千刀的妖族掳走了！生死不明啊！我的儿啊！”

        周围人顿时不敢再替林大夫讲话，纷纷安慰那人。

        清凛伫立在人后，望着林大夫蹒跚而去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阆城城外的半山腰。

        林大夫转身，眼睛殷红，像是许久为合眼，问道：“你找我？”

        清凛点了点头，“议事会派来调查妖族害人一事。”

        “哦，议事会，处理各族分外之事的。听说过，以为是个虚职，没想到真的来了。”林大夫精神了点，找了块石头坐下，“我早跟官府说我知道那恶妖，可没人信我，我只能自己调查。我一个大夫，哪里有本事，半个月了，都没成效。你来找我，是官府重视我的说词了？”

        “没有。”

        林大夫眼里的光灭了点，看上去有些丧气。

        “是我察觉其中不妥，特地来寻你。”

        清凛开口，仔细问了林大夫他知道的事。

        林大夫说，他不久前确实接诊了一位妖族，治好人后，两人几句不和吵了几句，那妖族说漏了嘴，说要囚上千人养着吃。但当时大家都觉得他说的是气话，无人当真。

        林大夫知晓家里变故后，才想起那个可疑的妖族。又想起妖族嘴里说的，要将人囚在桃乡，便想去寻找桃乡。可他无门无路，哪里照得到。

        清凛略一沉思，心里有了考量，转身要走，却被林大夫喊住了：“可以带我一起吗？”

        “你不怕见到他们的尸首吗？”清凛问。

        “是死是活，总要见了才知道。况且我心里觉得他们还活着，他们就是活着的。”林大夫说出来的这些话，若被那些街坊邻里听到，怕是又要笑话了。

        他又道：“倘若什么都不做，就让我坐着等，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清凛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答应了林大夫的要求。

        清凛找到妖族留在医馆的物品，追着气息在一片桃子林找到了藏匿的幻境。

        闹事的妖族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妖，还没看清现在三族平等发展的驱使，妄图像之前一样为非作歹。

        仙尊轻轻松松地擒了妖，放了所有人。

        他看着林大夫拥着父母妻儿啜泣，心中泛起一道道波澜。

        他生出一种希望，好似自己这些年的寻寻觅觅终有一天会得到善果，好似只要他心里觉得他还活着，他就是活着的。

        一晃数十年过去，林大夫成了林老大夫，清凛也找回了宝物。

        只是这一次，他好像又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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