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记事簿

又过了会儿，不知谁说了句“陛下”，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坐在地上的青袍突然站起身，推开人群，一跛一跛地往后方走，直直走到龙床旁。

        人群像是怔住了，没有一个人阻止他。

        青袍是京城里最底层的官员，头一次在所有大臣里露上脸，他满脸红光，志满意得地昏了头：“陛下，他们要吃官位高的，这里就属您最高了。”说罢，他竟伸手要抱起皇帝。

        南阳郡守反应过来，大步跑过去，拍开他的手，大喝道：“住手！”

        数十位南阳郡守麾下官员挡在皇帝和南阳郡守身前，隔开青袍。

        青袍后退几步，嗤笑道，“谁人不知道现今人族当家的是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将人族戕害成这样！皇帝靠着禁术撑着，实则早就不行了，不如给这些东西，换我们一命！”

        他说完，身后竟然陆续有人站在他身后。

        青袍看见了，嘴角笑得更开。

        龙床前的人分开一条道，有人慢慢走出来。

        “数十年前，人族慌乱无序，陛下挑起三族大战，带领包括人皇在内的无数人，拥生命破开了死局，奋斗十数年，才有今日，人族能与妖仙两族平等共事。崇高的陛下，只是寿数将近，却要被我等抛弃！”

        南阳郡守从人群后走出，脸上是拳拳赤诚，他长得又高又胖，时常被人背后说油腻难看，但此时站在众人中，却像座大山般沉稳可靠。

        他拱手道：“诸位大人俱是人之骄子，人族的股肱之臣，如今人族患难，我等也被这非人之物囚困。难道我等就要自暴自弃，被这违背天理、藐视人伦的小人蛊惑？日后脱困出去，要用何颜面面对黎民百姓？不若慷慨受死，以明我辈坚守道义、崇高死志！”

        青袍又嗤笑了声，转身却黑了脸。方才还站在他背后的官员纷纷离开，退回人群里。

        南阳郡守无声笑了声。他在官场浸淫数十载，最是懂这些大臣的软肋。仁义道德在他们心里重不重要他不知道，但担着仁义道德的肩膀却决计不能垮。

        但凡这殿里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他们做的任何一件不符合仁义道德的事情，都会让他们，甚至整个家族蒙羞。

        南阳郡守继续宽慰道：“我已与议事会联系，援手已在路上。”说完，他朝屋顶轻声道：“细柳。”

        屋顶落下一人，她身姿曼妙，姣好的脸上噙着笑，她身影如闪电，闪至青袍身前，伸手将青袍惊讶地脸掰至脑后。

        青袍还站着，命却就丢了。

        细柳恭敬地半跪在南阳郡守身前，道：“细柳听大人吩咐。”

        “护住殿里大人们。”

        “是。”

        细柳如一阵清风般袭向殿中起尸，一脚一个将其踢出门，随后站在门口，拔出腰间鞭子。她身形柔韧，像只劲弓，手中鞭子就如一支支箭，将试图进门的走尸一一击退。

        屋内恢复了秩序，南阳郡守坐在最前方，身后官员依次按官位排序。

        自细柳守门后，屋外起尸就拼命地往前挤，摩擦声、喊叫声不断从屋外传进来，好像随时会冲破门口，将屋内人咬成碎片。

        坐在门边的官员吓得直打哆嗦。

        众人屏息以待，终于在半柱香后，迎来了援手。

        正值盛夏，却突然有一股寒风自屋外闯进屋里。之后不过一息之间，门外起尸躁动俱歇。

        细柳收起鞭子，没有丝毫停顿地半蹲行礼：“恭迎仙尊。”

        来人正是清凛，他大步向前，一下子进了门。他怀里抱着东西，上面盖着雪白仙袍，看不出是何物。

        靠近门边的小官好奇地侧头往外看，殿外空地上起尸尽数消失，遍地布满了厚重细腻的白霜。

        小官正好奇白霜是何物，伸手捻了些。屋内温度高，手里的霜很快化了，淌出鲜红的水。小官一愣，随即甩开手中血水，脸色墨青，另一手捂着嘴，想吐又不敢吐。

        小官的动作众人都看在眼里，一下子肃然起敬。

        门外危险消失，南阳郡守安排官员退下后，亲自迎上去，“多谢仙尊！”

        清凛低头，隔着怀里的东西，看了眼南阳郡守，他静默半响，问：“肖川在哪？”

        南阳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引着清凛向前，“陛下体弱，口不能言，恐不能满足仙尊要求。”

        殿门口到龙床不过短短数百步，清凛对南阳郡守点了点头，径直往龙床走过去。

        众官员中有大夫，已经给皇帝把了脉，喂他服下药丸，但皇帝看上去还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他吃力地看向清凛，像是听过清凛的名号，并不惊讶。

        清凛望着他，问：“把死士夏至从生到死的记事簿给我。”

        南阳郡守听着一惊，死士确实从出生到死亡都会记录在案，就是死士的记事簿。但清凛仙尊怎么会要一个死士的记事簿？夏至，又是谁？

        南阳郡守正要开口，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又要闭过气去。

        一道仙术打在皇帝身上，皇帝止住了咳嗽，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

        “你寿数已近，残留人间已是违背常理。”清凛道，“本尊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皇帝拱手行谢礼。

        他从床头柜取出一个木箱子，递给了清凛，“清凛仙尊，此乃夏至的记事簿。您知晓前尘后，望您能念在在夏至一生为人族奔走之心上，对人族多加照拂。”

        清凛单手接过箱子，转身出了门。

        屋内，皇帝对南阳郡守交代完诸事，如释重负地躺下。不过一瞬，他浑身尽数化为白骨。

        清凛找到一间空房，将怀里的人小心地靠在床边，自己坐在身旁，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是一册厚厚的记事簿和几张残页。

        清凛拿出残页，他一眼就认出上面的阵法，是他带着夏至画下的符文集第一页。

        记录簿上书两个字“夏至”。

        清凛掀开记事簿，他看得又快又细，很快就看到最后一页。

        “人皇卒于炽焰大裂谷。”

        清凛愣了半刻，才轻叹出气，将符文集残页和记是簿都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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