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对方许久都没出声，容荞以为他默许了，刚要动手，就听他柔声说，“你的好意心领了，但我的伤太脏了，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

        眼前人这个样子，即使清理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可若完全置之不理，怕今晚就熬不过去，好歹是条人命。

        容荞一直生活的都还不错，即使被楚不负抓了，后者顶多把她当做床笫间的玩物，算起来从未见过这类最底层的人。可她谨记长玄真人平日里的谆谆教导，装出一副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道，“我小时候心愿是做名大夫，长大后也在为此努力，见过的病人数不胜数，各种伤的都有……”

        意思就是让他别当一回事儿。

        对方或许也不是真的不愿意让她帮忙，毕竟这伤势既痒且痛，见她下定决心，就不再吭声。

        她提了只木桶想把此人身上擦一擦，半晌都寻不到布帛，就扯下系在长发上的手帕，放水里浸湿。

        由于低着脑袋，且没了束缚，那头又黑又密的青丝垂落到人家脸上，发间充斥着女孩子特有的芳香，还很痒，青年下意识地偏过头，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一阵羞赧，她发现后赶紧说了声抱歉。

        接下来动作就更小心了，轻手轻脚地揭开眼前破烂且已黏连的衣裤，寸寸擦拭，桶里的水整整换了三遍，四肢将将露出本来肤色。

        完毕后又认为光擦洗不行，她再次心软，打算在明日去医馆请人前，自己先帮着处理，可她哪里会接断臂？做大夫那段话也是胡扯的，只得将目光缓缓移到腿上。

        那腿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容荞瞥了好几次都情不自禁偏过了头，知道拖下去不是个办法，遂找了个借口旋出门翻了本医书背诵两段才回。

        回来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发觉对方的目光又柔和许多，她鼓起勇气找齐了药和剪子小刀，掌着灯，强忍恶心下手。

        粗略一看都觉得震惊，仔细观察更能察觉上头的肉都坏了，有东西在里面钻来钻去，腐臭冲天。

        容荞几欲昏厥，仍拿着刀靠近，嘴里安慰着，“别怕，我会轻点的。”

        话落也不等人回过神，深吸口气，快速又准确地将烂肉剜了一大块，瞧都不敢多瞧，扔在地上，扔完后才对这先斩后奏之举抱歉地笑了一下。

        青年却很大度，依旧是毫不叫痛，他甚至都没有出声，在见到容荞表情吃惊时方冒着冷汗说，“道友尽管动手，我没事的。”

        反倒成了他在安慰她了。

        容荞心中嘀咕，再擦了擦刀，沿着边缘把残留细细剃下，由于剩下的烂肉过于散碎，她实在是担忧这人疼死，干脆边割边聊着天，好叫对方放松下来。

        “你几岁了？”

        “二十。”

        这么年轻？容荞回忆着屋外路人的话，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他显然也极聪明，知道别人想问的是什么，安静了会儿，自己便哑着嗓答道，“在这里两年了。”

        竟是从十八岁就这样了，大好光阴付之一炬，容荞于心不忍，又不好表现出来令人徒添伤痛，只得沉默着做事。

        灯火昏暗，她观察入微，靠的极近，眼中被烛火映衬着，好看得不可思议。

        青年呆呆地望了良久，竟连指尖都不敢动一动，回答也愈发一板一眼，问什么答什么，老实得不行，故此最后容荞停下手时，已得知他家中俱是无人了，只有个聘来的老伯守着宅院，他自来到天泽城好些年不曾回去，不知老伯还在不在，宅子是否荒芜。

        继腐肉清除后还需挤脓血，容荞就又开口，“那你想回去看看吗？”

        这问题问的不经意，青年却答得很认真，“想呢。”

        “但你又回不去。”

        青年抬眸瞧她，容荞再询道，“你有什么好朋友没？想过以后离开这里去做什么吗？”

        这回青年不直接答了，只说，“我又出不去。”

        容荞就对他笑了笑，“我认识这里的一位仙子，跟她说一声放你走怎么样？”即使出来了，他独自生活也够呛，但起码能投靠好友，努力经营，混个温饱不成问题。

        说话间股股脓血涌出，流到床上，容荞犹觉不够，毫不留情地挤了更多，直到新血呈鲜红色方罢手，脚边攒下一畚箕的脏物，她借口出去丢，实际上在外面吐了好一会儿。

        她举着灯看了又看，帮忙将伤处收了口子，撒上药，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脸上有了点喜悦，“好了。”她原要再聊聊，可很快察觉先前的问题还没等到面前人的答案，疑惑地低头望去，青年一直在看着她，此时视线交错皆是一怔，他先问，“方子薇吗？”

        本就是城中人士，知道这位“紫薇仙子”实属正常。

        “是她，她负责招待我们的。”

        “能让她做向导，原来道友身份这样高。”

        “那倒不是。”容荞摆摆手，“我与善雪陵同行，借了他们的光，就连你传音的地方也是我熟人的房间，当时我正巧在里面，我本人其实是住南苑的。”

        虽凄惨的不行，可作为天泽城的弟子明显是知道南苑意味着什么，他讶异地与容荞对视了会儿，后者怕他问个不停，反增尴尬，就自己直说了，“我是拿附帖进来的。”

        青年难得微笑了一下，委婉地安慰，“我资质也……很普通。”

        容荞吐出口浊气，可不是嘛，若是天赋异禀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了。

        外面已然黑透，多数仆人歇下，一家一家的灯火渐次熄灭。

        她也有些困倦了，可依旧用笤帚拖布将这不像样的屋子打扫了一回，把下午偷的懒全补齐后方道，“我去拿被子，你要不要把剩下的东西吃了？我今后还来的。”自然也会带新的食物来。

        能坚持到现在，忍受住这种伤痛，定也是想活下来的。

        可青年没有答应，反而笑着回，“不用了，过两日忙起来看管我的人会锁上屋子。”

        过两日就是切磋斗法，她愣了愣，送饭这么慢，锁门倒快得很，况且都这样了还上锁，难不成是怕他爬出去？太冷酷了。她站在床前，心底冒火，正要说明天就去找紫薇仙子，对方见微知著，抢先道，“我同方子薇关系不大好。”

        容荞一僵，琢磨着不大好是有多不好。

        青年尤其虚弱，费力地咳了会儿才解释，“她若听到我的事，必定会翻脸。”

        方子薇看上去脾气很好啊，能让她翻脸，那关系何止是不好，根本就是相当差啊，意思就是不能跟方子薇求助了，容荞犹豫半天，实在寻不到办法，人家就体贴地转移话题，“如果道友得空，能否再帮忙捎封信。”

        “是家信？给那老人家的？”

        “给我好友的。”

        容荞大事帮不上忙，小事自然会应，寻了纸笔，依照对方口述，写给一个叫陆小玉的人，内容不过区区两行，只说自己平安无事，勿念。

        前面写的倒快，落款时不免停了停，她扭头看去，青年从善如流报了自己的姓名。

        肖阳。

        她补完最后一笔，得知收信人也是今年宾客，当即就问，“你不跟她见面吗？”

        “不见了。”

        容荞原本想说可以帮着联系，此时尽数吞回了肚子，她自然也明白对方不想见故人的原因，朝他鼓励地露了个笑，打了声招呼，飞似的跑了。

        夜深人静，白天时的热闹早不见了，只余寥寥几人提着灯笼在守夜。

        容荞避过他们，将被褥送完，欲要回屋休息，尽头处小厨房的门好巧不巧被推开。

        她回过头，就见章潜打着哈欠出来看一看，见到是她后脚步一顿，吃惊溢于言表，含糊开口，“容道友，你这么晚，咳，这长廊怎么有股怪味？”

        他估计想问她怎么这么晚回来，但两人一向生疏，章潜也不是上赶着丢脸的人，最后皱着鼻子闻闻，换了个话题。

        容荞本来连这话都懒得回，奈何眼锋一扫，就注意到他手上洗到一半的瓷碗，章潜笑着解释，“哦，这个是端给嘉弟的，你不知道吧，今晚设了宴，他在酒席上喝醉了，怕他难受，我特意借了锅子熬了这碗汤，才回不久。”

        谢嘉醉了？

        容荞一惊，准备跨入房间的动作骤停，也不开门了，自发地挪去了反方向。身后的章潜看出她意图，“哎”了声，“容道友，嘉弟已有人照顾了！”

        她充耳不闻，几乎小跑着到了凛冬苑，结果发现谢嘉房中之人竟是方子薇，后者端了铜盆，绞着巾子，或许是为了方便，双手露出一节小臂，端的是肤若凝脂，人比花娇。

        谢嘉正靠在椅上，眉宇紧拧着，明显很不舒服，方子薇想帮着擦脸，却被避过，他极客气，又夹带丝迟钝道，“已是深宵，方道友不如先回去，我……”

        拒绝的言辞说了一半，他抬起眼来，同站在门口茫然失措的容荞打了个照面。

        于是话就成了，“我有她照看就好。”

        方子薇倒也识趣，只笑了笑，便将盆归至原位，离了屋子。

        容荞这才赶快进来，刚走到对方身边，手就被握上，谢嘉浑身都是酒气，俊脸也有点红，偏过头看她，“你去了哪里？不是说不想一个人？散席后我去找你，久等你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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