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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游医栎善


雁西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正被人捏着下巴灌参汤,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像一只生锈的铁钳,箍得自己生疼。

        “乖,快喝,快喝,可别死了,死了你给我带回来的礼物就没用了。”犹如老风箱里嚯出来的声音,干枯难听至极,那曾经笼罩自己多年的阴影又漫天盖地地扑了下来,雁西的一颗心被熟悉的恐惧攫住。

        “哈哈,好小子,原来你跑出去就是为了给我带回来这个,”干瘪老头将空了的碗随手一扔,开始踱步,绕着雁西自言自语,“这不是中原的毒,好家伙,我居然没见过,太棒了,真的太棒了!”说完抑制不住高兴地大声笑了几声,又神神叨叨地出了门。

        雁西幽幽地睁开眼睛,房中只一丝荧荧烛火,分不清外面时光,不大的房间里星罗棋布般摆满了木桶,每个木桶中都坐着一个半大孩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浓重的药草味道充斥着雁西的鼻腔,来自于那些木桶中。

        而雁西自己也正坐在其中一个木桶中。

        雁西心里恨极了,缠绕了自己多年的噩梦,一朝再次变为现实,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倏而他却笑了出来,心底想到城墙脚下那个火红的身影,心底溢满了满足。

        若我这条不值钱的贱命,能够帮上你哪怕一点,我这辈子也便圆满了。这冰冷人间走一遭,见过你,便足矣。

        雁西想着这些,再次陷入沉睡。

        雁西身下的药水是他体内毒性的催发剂,很快他的眼角,双耳,鼻孔和嘴里都流出了浓黑的血液。

        那干瘦的老头捧着一本古籍再次走了进来,看到雁西那满脸的鲜血欣喜若狂,举着牛油烛凑近雁西的脸细细观察,忽地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草木香。

        老头愣了愣,猛地拽住雁西的后领子,一把把他拖出药桶,像扔一把稻草一样扔在了地上。他神情兴奋地扒着雁西身上的衣物,果然看到从雁西尾椎骨向脊背的方向,蜿蜒地攀着一丛藤蔓般的青痕。

        “果然,是撒果树,哈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老头高兴地手舞足蹈,转瞬间又安静下来,“可是这东西,我没见过啊,”他哗哗地翻着手上的古籍,喃喃道:“南疆?产自南疆的树不对啊,如果只是撒果树的话,为什么会七窍流血呢不对不对”入了魔一样,丢下身后躺在地上的雁西又走开了。

        这时,那个将雁西抬进来的小少年在门口堵上老头,干巴巴地说道:“师傅,门外有很多百姓来看诊”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头一巴掌扇着闭了嘴,“关门!看什么诊!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那个少年面色丝毫未改,毫无知觉一般,“是”轻轻地答了一声,在老头走开了之后,正欲抬脚离去,眼光瞟到屋内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雁西,站了半晌还是回转过身,进去将雁西艰难地拖进了药桶。

        这药虽是体内任何毒素的催化剂,但也是救命符。它会让人处于活死人状态,不会立即断气。若是任由雁西继续躺下去,怕是不出半日,这个人真的会一命呜呼。

        与此同时,大帅府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头戴长长幕篱的白衣女子手执大帅府签发的悬赏令,再打帅府门前求见萧衍将军。

        这几日拿着悬赏令上门的人络绎不绝,但无一例外都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但门前的守卫还是不敢怠慢,连忙引了人进入府内。

        白衣女子一进入萧衍房内,便伸手接掉幕篱,疾步径直走向了床边。房里只有周明经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全身乌紫,气息微弱。

        程松衡随后片刻便接到消息赶了来,只见那少女白衣胜雪,一张脸不沾半点脂粉,秀白澄澈,眉目疏淡,自带一份江湖里天高路远的闲散气。

        “这位”程松衡犹疑着开口。

        栎善轻轻一揖,“大帅不必客气,在下栎善,是阿衍多年好友,对阿衍民女自当竭心尽力,大帅敬请放心。”说完也不待程松衡回答,便转过头替萧衍把起脉来。

        程松衡一愣,果然有江湖不拘一格地做派。

        栎善的眉头越锁越紧,问道:“几天了?”

        周明经不敢怠慢,“中毒至今已经第四日了。”

        栎善又掰开萧衍的眼皮和口腔看了看,再示意周明经帮忙,将萧衍轻轻扶起,掀开衣袍,看到了背后已经攀至肩部的青色印记,“时间不多了,如果这印记进入头部,我师傅来都回天乏术了。”

        “姑娘是?”周明经试探问道,看起来师出名门的样子。

        “民女一介游医,不值一提,”栎善又利落的袍袖一扫,萧衍身上的银针便哗啦啦落了一地,重新取针在天枢,肝俞,冲阳等穴扎了下去,又取了刀,正准备划开萧衍左手中指。

        “等等”程松衡心中疑虑犹存,诊脉无可厚非,可是要在衍儿身上施针动刀,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时,郑有恩也接到侍卫的通报赶了过来,进门道:“大帅放心,下官作保,此人可信。”

        原来曾经萧衍刚被接到西北时,百无聊赖地某一天,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遇上了跟着父亲在凉州城内摆摊义诊的栎善。两个小姑娘无比投缘,一见如故,不过几天时间便好得密不可分。

        自那之后,栎善便成了大帅府的常客,郑有恩自然也认识她。

        可是他们父女自小江湖各地漂泊不定,在凉州城也只是暂作停留,不到半年时间他们就离开了。

        郑有恩朝栎善点点头,示意她继续。程松衡这才放下心,看着郑有恩心事重重,几天之间憔悴不少的面色陷入了沉思。

        周明经知道,栎善这是在开指放血,是解毒的一种常见物理疗法,但是治标不治本。又主动地拿了自己的药方给栎善看了,“这是我这几天给将军用的药,姑娘你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

        栎善快速地扫了过去,“医长考虑的很周到,这对阿衍的毒发有很好的控制。”

        “那依姑娘看,将军中的是什么毒?”周明经问道。

        程松衡和郑有恩都一脸紧张地等着栎善的答案。

        栎善沉吟片刻,经过诊脉和萧衍的表象症状来看,她身上的青色藤蔓印记,还有血液中混合的草木香是典型的南疆剧毒,撒果树毒。此树生长在南疆密林,数量极少,而且树叶本身无毒,而是要树浆落于石上凝结才为毒。因树木极少,过程难得,经年累月才能得少许。

        而四肢僵硬,皮下乌紫,呼吸渐弱,则是北狄沙漠里的剧毒之物,阿氏射蛇的中毒症状。此蛇出没于大漠深处,身体与大漠同色,极善隐藏,又加之身有剧毒,想要得一条阿氏射蛇制毒就要九死一生。

        哪一种都极其难得,而萧衍中的还是两者的混合毒。

        江湖中,在制毒的行家里面,不乏将多种毒物混合制成更高阶毒药的人。可是用毒其实和行医是一样的,是有一定的流派和类别的,各流派之间又有相应的壁垒,有些甚至互为仇敌,更不要说是合作了。

        这种现象在用毒一行的人中更为明显,都认为自己的毒术独步天下,而看不起其他的流派。更何况,南疆和北狄有着天然的地理距离,自己要不是从小跟着父亲五湖四海地走,根本不会认得这看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毒。

        下毒的人将这两种剧毒混合,是奔着置人于死地,并且一击必中的目的去的,用心实在是过于狠毒。可是,他是怎么同时得到这两种毒的呢?

        栎善心思一转,决定先不和盘托出,等到时候和萧衍商量过后再说不迟。

        于是答道:“民女亦不敢十分确定,不过民女游走江湖之时,曾有幸见过别的神医替人解毒,我观症状和阿衍相去不远,民女曾把神医的手法烂熟于胸,如若诸位信得过,民女或可照葫芦画瓢,姑且一试。”

        “”三个人都沉默了,没诊出来还敢乱来。

        “那便有劳姑娘了,”还是郑有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说完,但其实大家都明白,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那便请诸位移步,民女要替阿衍宽衣施针了。”栎善稳声道。

        这一施针用药,便忙至月上中天,栎善看着床上的人剧烈抖动,呕出了一大口黑血,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喂她吃了药之后便打开了门。

        “诸位请放心,我想,阿衍的毒已经被抑制住了,接下来好好休养,不日便会恢复。”栎善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

        周明经不等程松衡吩咐,便上前替萧衍把脉,见脉象果然平稳不少,没有之前那一会儿疾跑一会儿停歇的乱象了。

        周明经向程松衡他们俩点了点头,两人才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

        “姑娘医术果然高明,老夫自愧不如!”周明经无比郑重地说道。

        “医长过谦了,医者分伤道,药道和毒道,医长常年随军,对这些江湖毒物自然不太了解,可要是说道破皮断骨之类的伤道,肯定是无人出医长您之右的。”栎善毕恭毕敬,很有江湖礼节。

        周明经在心里点点头,叹道江湖代有才人出啊!

        郑有恩叫了几个丫头替萧衍收拾了一番,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说道:“那个小崽子呢?是叫什么雁西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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