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奴良组的白

被奴良鲤伴好似随意取了名姓的女孩子便这么留在了奴良组。

        ——遍地是妖的地方。

        妖既是妖，那便难免性凶残，便是两任大将如何强调了不可害人性命，也总有对此道貌岸然的规矩不屑一顾之辈。

        更遑论同类相残、

        弱肉强食，一贯是多数妖生存至今奉为真理的行为准则。

        挑了个奴良鲤伴出门喝酒的日子，不必顾忌自身为人类的爱妻去世后便不大管事的一代目，对组内留有弱小的、酷似迷惑了二代目心智的先夫人面容的年幼幽灵心怀不满的妖怪们聚集在一块，围着面露疑惑地小可怜，嗤嗤冷笑。

        “喂喂，真的要这么做吗？若是首领回来”

        便是这般的□□中也不免有理智尚存之辈，或者说，考虑到后果的怯弱者。

        为首的独目妖怪闻言勾起冷笑，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那虚伪的仁善犹豫，“哈啊——？装模作样什么呢百足。”，他指指对方嘴角那几乎止不住就要流下来的哈喇子，“你分明就已经蠢蠢欲动控制不住了吧。”。

        “嘛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被唤作百足的蜈蚣妖怪语调几经变化，最终定格在对美味珍馐垂涎欲滴的尖细声线，在一干对此毫不意外的同类调笑的目光中，终于毫不遮掩的冲着那生有白嫩皮肉的魂灵目露凶光。

        ——“毕竟，是拥有那样强大灵力的生灵啊。”

        “我可不像首领那些大妖一样有定力。”，终于脱去那层忠义的外壳，分明只是对近在眼前的美味求而不得的怨怼至此大赤、裸、裸完全袒露出来。

        独目嗤笑，“行了行了，待会儿便让你先吃第一口。”。

        他倒是不在乎吃不吃那幽灵小姑娘的，说来在场的鬼怪或许都不信，但他的确是这次行动中纯粹的仅盼望着奴良组好的那类少数。

        他转过身，没有瞧众鬼怪一拥而上，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的可怖血腥场面，正面对上姗姗来迟的组内大妖——陪伴了两任首领，奴良鲤伴毫无疑问的亲信的雪女雪丽，即便明知自己最后的下场难逃一死，心中也尽是坦然。

        “至少、”他对着已显出怒容，长发飘扬的昳丽女妖大笑一声，还不等说完最后谢幕退场的悲壮忠义之言，便听见身后惨叫连连。

        ——却并非是出自那本该被作为美餐蚕食，痛苦而亡的幽灵小姑娘。

        原本怒不可遏，被拐骗了交托于她看管的小姑娘的雪丽冷静下来，一双猩红瑰丽的眸中惊疑不定，片刻后状似头疼的扶额喃喃道：“鲤伴这小子，到底是带了个什么样的小鬼回来啊。”。

        什么？！

        独目怀着莫名惊惶的疑虑回转过身，最后却不自觉退后两步，无意识脱力跌坐在地，对眼前上演的不可思议的奇幻一幕发出无力的哀嚎：“怎么会”

        被火光亲昵缠绕周身的小姑娘抬起脸，是被方才命悬一线的险恶境况吓坏了似的委屈害怕，一双泪眼死命睁着，唇也紧咬，瞧着便是努力忍耐内心不安的模样。

        ——却在方才轻而易举的用业火烧尽了一干妄图将她分食殆尽的鬼怪宵小。

        “哈、”

        恰巧醉酒归来的妖怪头目，骤然想起自己原是几日前收养了个孩子的，一时兴起便打算去瞧瞧，逗逗乐子也好，总归显得尽责些，毕竟也算初为人父。

        只一来便瞧见这么出闹剧。

        他也不管这一地妖怪的尸骸灰烬是缘何来，只笑着接过一朝瞧见他就忍不住泪洒当场的小姑娘，听着对方那总也含糊不清的奶声奶气的调调喊他爸爸。

        爸爸？

        什么古怪的称呼，竟连父亲也叫不来，可见小孩子果然还是得从小亲自教啊。

        不过也不碍事，眉眼含笑的贵公子轻点正认真哭着鼻子撒娇的孩子的额头，随性的想着，总归未来数百年光阴，有的是时候挥霍。

        于是至此，奴良白便成了组内再不可轻易视之的存在，有着大妖雪女的庇护，更是首领亲自发了话要认真教养的滑头鬼之女。

        哈、滑头鬼之女啊。

        怎么偏就这么一副认真耿直的脾性呢？

        先头发了话要好好当爹的奴良鲤伴简直要给这姑娘给气笑了。

        他们可是滑头鬼一脉，滑头鬼啊！吃了饭不给钱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头疼的瞧着拉着他衣袖不松手，死活也要他给人老板留下饭钱的自家傻闺女，素来来去无踪，随心随性的年轻妖怪头目，头一次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不易。

        ‘老头子当初到底是怎么把我带大的？’甚至一朝开始由衷的敬佩起自家同样不着调的爹，奴良组的一代头目，奴良滑瓢来。

        最后还是一旁乔装打扮成普通妇人一路陪同的雪丽瞧不过眼，掏出钱来结了账，这才拯救了一对新出炉的傻瓜父女。

        “我说啊鲤伴。”原本不至于贤惠至此的雪女妖怪此时也忍不住要说道几句，“白终归是个女孩子，她不乐意干这些事儿便算了，总归奴良组也不是缺钱的紧，你这样教她未免有失分寸。”，在成功养大了滑头鬼之子的组内功臣事无巨细的指导下。

        奴良鲤伴这个爹当得，总算也有几分样子了。

        至少还晓得拿自己其实也瞧不大懂的华国的书籍，去刁难自家如今便连日语也说不大流利的傻闺女，“呐、白，别说爹爹不管你，你瞧，这可是我刚偷——”。

        咳咳、

        不自在的咳嗽两声，奴良鲤伴在目光瞬间变得犀利的小姑娘的注视下自然的改口道：“我刚偷偷从你爷爷那借来的书。”。

        贵公子样的年轻妖怪头目一边把书递过去，一边不忘小声嘀咕：“明明刚来的时候还总是爸爸爸爸的叫着，软乎乎的要抱会笑的，真是。”。

        只是说不好日语，却并不是听不懂的奴良白假装没听见自家不知何时起，便开始总也无厘头稚气的养父，无奈的叹了一声气，很是人小鬼大、少年老成的模样，让在一旁日常看护的雪丽瞧见，也忍不住笑。

        “啊”，这会儿倒是父女同心了。

        奴良白和奴良鲤伴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一大一小两双眼中尽是对难得展颜的女妖开怀模样的惊奇。

        比不得自然而然蹭过去怀里，要雪女妈妈抱抱的娇小女孩子，早已过了可以尽情向对方撒娇年纪的滑头鬼之子腆着脸喊着姐姐，以一贯轻佻撩人的口吻夸奖道：“姐姐难得笑，却最是醉人不过。”。

        雪丽闻言，觉得醺醉这种状态对于百鬼之主来说终归不大好，于是就干脆冻了他一冻。

        ——叫将风雅几乎刻进骨子里的混小子清醒清醒，知道该怎么同长辈说话才得体。

        这下可好，轮到做闺女的取笑爹了。

        奴良白咧嘴一笑，颊畔的小酒窝自然而然碍了方才才被狠狠冰封过了的某个小心眼且记仇的滑头鬼的眼，于是待行动自如后，便第一个揪着小姑娘要考问学识。

        “这一篇念不下来就不给晚饭吃。”

        顶着一旁护短的雪女几乎快冻死人的视线，奴良鲤伴勉强维持住了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风范，端着严父的范儿，将一本华国原文的《论语》翻开至第一页，伸手指点道。

        小姑娘一脸茫然的瞧了自家忽然装模作样起来的养父一眼。

        从善如流的接过书，倒也不曾开口抱怨叫屈。

        这般乖觉，倒让自觉理亏的奴良鲤伴有些良心发现，刚想说不给吃饭是句玩笑话，却听得小姑娘已经一板一眼，称得上流利的将书上的语句读下来了。

        与纯然惊讶欣喜一手带大的小姑娘出息了的雪丽不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妖怪首领，瞧了眼似乎读着论语习以为常的养女，半晌，释然般轻笑了声。

        啊，是这样啊

        日语说的滞涩迟缓，原以为是残魂所伤，如今看来，却是外语理所当然比不上母语流利的。

        ——他可真是随手捡了个了不得的女儿啊。

        不过说到底、

        终于恢复了自己一贯优雅贵公子做派的滑头鬼之子对念完了一篇论语，眉开眼笑便来邀功讨要夸奖的小姑娘毫不吝啬地的予以夸奖，在习惯性的揉了把小姑娘细软的黑发后，对气嘟嘟伸手来推搡的养女敷衍似的说着抱歉抱歉。

        总归，这孩子如今是他们奴良组的家人，唯有这一点，无需置疑。

        那时候，

        奴良白是真的以为，日子能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下去的。

        在身为滑头鬼之子的，妖力强大的养父的庇护下，有雪女妈妈的疼爱，组内其余妖怪的陪伴，一直一直，只需要应付养父偶尔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揍趴下几个总也对她一身灵力垂涎欲滴的不自量力的杂碎妖怪。

        可是，命运总喜欢对人说可是这个词。

        可是后来，金发碧眼的外来者用船坚炮利轰开了日本的国门

        国家危亡，虽然奴良鲤伴身上只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可到底是心系这片生养了他的这片土地的，于是奴良组的大半主干随主帅出征，平日里总嫌吵闹拥挤的本家宅邸，一时之间空荡荡大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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