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朋来天下（8）

端晏河年幼丧母，父亲家教严苛，然而她和兄长所学却截然不同。她在十岁那年就发现，父亲对她的最高要求也不过是嫁个足够优异的夫君，而教育兄长时则恨不能倾尽毕生所学，她那时就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

    在那之前，她也喜欢穿裙子、梳各种漂亮的发髻……只是一想到父亲似有若无流露出的轻视，她就刻意将这些舍弃了，心下总觉得：女子若想建功立业，是不能花心思打扮自己的。

    苏阶的话却一下点醒了她，她想：是啊，如若从头到尾将自己包装成了男人，那她一直以来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从外形上附和了那群人？

    头发长短和见识多少有什么关系？漂亮的女子凭什么就只能愚昧无知？

    她从未与苏阶提过家事，没想到苏阶竟能一眼看出她的困境，她心中一阵激荡，第一次在苏阶面前表现出了局促：“我、我怕我一旦在别处花了心思，就再难……”

    苏阶明白她要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照你这个理论，如若你往后成亲生子，这夫君孩子、夫家娘家，哪个不要分掉你一部分心思？你又待如何？不成亲不生子，一辈子逃避这种选择么？端晏河，你且问问自己，这世间成家立业的男人多了去了，为何他们不怕，你却要怕？”

    “因为……因为这群男人身后都有个能事无巨细照应周全的夫人，我选择入仕，却是不可能觅得这般郎君。”

    “这话谁同你说的？”

    “我爹。”

    苏阶气笑了：“你爹他也不害臊？他自己身后可有贤惠的夫人替他把持家业？”

    “……”

    “你是你爹的女儿，他一人能做到的事，凭什么就觉得你做不到？难道他觉得你们骨子里流的不是一样的血？”

    这自是不可能的。

    端晏河陷入沉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亲爹给唬住了……

    苏阶热情好客，伙计们对待端晏河也是礼让三分，晚宴时分，气氛融洽又不失风雅，端晏河间或还能同小白大壮他们聊上几句。

    便是这会儿店里打烊了，也还有几个客人上门非要点些小酒小菜，土狗见状，热情招呼客人落座，后自发去了厨房。

    这可比刚来店里时愤世嫉俗的模样顺眼多了！

    瞧着自家伙计们越来越有风范，举手投足间再不见往日乞丐模样，苏阶心中生出满满的成就感，拉着身旁端晏河悄声道：“虽说你为官我为商，可我觉得在才能上我也未必逊色于你。”

    “这是自然。”端晏河拿起酒杯，在她心中就从未将苏阶同那些市井女子相提并论过，“我在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既飒又可爱！”

    现学现用的字哄得苏阶颇为欢心，她也拿起酒杯和端晏河碰了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这二人，一是不拘小节坦坦荡荡，一是不让须眉英姿飒爽，她们对饮的模样落在同桌的叶晗凌眼中，是既羡慕又失落。

    原以为苏阶已是世间难得一见，却不想小小的魔都城还有个端晏河，从气度、家境、品性、成就……各方面碾压她，她所剩无几的傲气，当真是被碾碎了踩进泥土里，一点点都再拾不起来了。

    “会喝酒么？”

    失落间，却见有只酒杯凑到眼前，叶晗凌抬眼一看，是凌志。

    啊，这家伙也是个人缘极差的，若不是苏阶吩咐土狗他们要对凌志多加包容，此刻他怕是还坐在和尚那一桌，被众人排挤在外呢。

    眼风再一瞥同桌的其余人，不是对饮就是私聊，除了她，确实是没能同他喝酒的了。

    带着轻笑或是怜悯，甚至夹杂着几分惺惺相惜，叶晗凌与他碰杯，也是一仰而尽。

    “……”凌志张了张嘴，“你也这么能喝啊？”

    “这有什么？”苏阶示意同座的另两名女子，不都是这么喝的吗？

    “苏阶酒品差得不行！”凌志拉着她悄声道，“喝上头了就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的，你要是酒量不行就少喝点，莫要学她。”

    叶晗凌似笑非笑：“这点你倒是白操心了，我酒量一向比苏阶好。”

    在白云镇，叶晗凌不知见了多少回苏阶酒后出洋相，但彼时羡仙院里没一个因此数落她的，久而久之，连叶晗凌自己也觉得因为这点嫌弃她有失大家风范，便不放在心上了。

    可凌志不同，他自幼深受古典美学影响，觉得女子之美不外乎弱柳扶风、清冷似月、雍容华贵三种，可惜他所处的时空对于魔类而言是炼狱，他未能见过从书中走出来的美人，被睡眠神带到这个时空后，就他目前的经历而言，只有叶晗凌称得上美人。

    至于对面坐着对饮的两个……不伦不类！

    是以他对叶晗凌的印象其实是最好的，再加上某些原因，他也愿意主动接近叶晗凌，而一旦她展示出令他所不知的一面，他又会觉得好奇和惊喜。

    “那我倒是好奇你酒量究竟有几分了。”说着，他已将叶晗凌空了的酒杯斟满。

    叶晗凌挑了挑眉。

    大约是孤独太久了吧。

    她自嘲着，又或许是再也不想回忆起那些连呼吸都泛着疼痛的过往，总之凌志续一杯她就喝一杯，她喝完时，凌志也会陪一杯……

    耳畔欢声笑语，她心里芳草萋萋，有个声音在问她，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

    ……

    几番觥筹交错，端晏河已是微醺，有家奴来接她回府，来吃酒的客人也四散回家。凌志扛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叶晗凌，送她回客房，苏阶作别端晏河后也踩着虚浮的步伐回房，剩下尚且清醒的土狗小白等人收拾狼藉，而空一和妙法早已做完晚课，来到后院商议端晏河提到的化境一事。

    这厢，苏阶一进自己房间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太冷了。

    她没点灯，视线在黑暗中适应后，她才发现是窗户没关，冷风嗖嗖地往里倒灌，不冷才怪呢！

    摸索着前去关窗，落下插销的那一刻听到不甚愉悦的声音：

    “吃饱喝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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