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月与灯依旧（4）

突破境界的契机，多半是时间，寻常修士在感应到机缘将至后，往往耐心等些时日便会等来天劫。

    但这也因人因道而异，有些契机可能是某个境遇，有些又是心境顿悟的瞬间。

    深夜，苏阶迟迟睡不着，便起来打坐入定，片刻后感应到有什么正在接近这间房舍。

    细细长长的一团黑影，匍匐在地，艰难地向前挪动。

    大约是冷的不行，又或者感觉到零星的雨点砸在身上，他想找片屋檐躲雨。

    他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摸到门槛。

    在闻到煞气之前，苏阶首先闻到的是强烈的腐臭味儿。

    是人是魔？

    她揣着疑问，一动不动。

    对方也看到了苏阶，应该是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人，他扬起的头定格了好一阵，然后用手支撑着，将上半身掉转了个方向。

    黑暗中，他目之所及皆是虚妄，寻不见一丝光明。

    ——真的太冷了，也没有力气，真的只能待在这里了。

    他寻了个离苏阶最远的角落，费力抓着地上杂草，把它们全都堆盖到自己小腿处。

    他是那样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腐臭的气味还是源源不断从杂草下飘来……

    苏阶出了定，皱眉。

    没有灯光，也无月色，对方看不清苏阶的表情，但感觉到她动了，利落地翻过身子躺得笔直，死尸一样。

    如果不是听到他爬进来时的喘气声，苏阶会以为附近有什么人在赶尸。

    ——太诡异了！身上有煞气、人的活气，还有尸气！

    摸不清对方身份，苏阶选择了按兵不动。

    天蒙蒙亮时，对方终于撑不住困意，缓缓睡去。

    屋外寒风怒号，树干都被压弯了腰。

    苏阶敛了气息，悄悄靠近他，借着天光自上而下地打量。

    是个结丹期的魔修。只是魔丹未及炼成，他的身子就被煞气毁了。

    腐臭味儿来自于他的小腿，那里已经坏死，开始发烂、发臭。

    陡然一声惊雷，魔修被吓醒，睁开眼看到苏阶，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

    苏阶看清他的脸——眼睛浮肿着，遮挡了近一半的视线，然而从上下眼皮的缝隙里，她还是看到了惊恐和羞赧。

    他的手伸到膝盖处。

    如果小腿还可以动的话，他应该是想将它们藏到身后的。

    苏阶动了恻隐之心，轻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魔修年纪不大，听苏阶说这话竟也轻易信了，紧绷的身影缓缓放松下来。

    指尖凝诀，苏阶催动净灵之力，为他净化身上的些许煞气。

    感觉到折磨了他许久的疼痛正在一点点减弱，甚至有消散之势，魔修瞳孔骤然扩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全神贯注的苏阶。

    他生于魔界，年幼且愚昧，不知晓世上还有净灵之力这种东西，他只当是自己受苦受难了许久，终于有神灵肯眷顾于他了。

    轰隆、咔嚓——

    房舍外粗壮的大树被闪电击中，噌地燃起熊熊大火。

    苏阶心神一震，猝然收回手。

    这是天劫到来的预兆？

    心头的感应越来越强烈，她看着魔修有些犯难，怕他受自己牵连而遭了天雷，可是方圆五里又都是天雷范围，让他再爬出五里以外……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心念电转，苏阶挽手欲给魔修搭个结界，手腕却突然被对方死命抓住。

    “救、救救我……”

    年轻却干枯的手，抓她的力道之大，仿佛是要碾碎了皮肉，用他的手粘上她的骨。

    “求、你……”

    魔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苏阶突然不肯为他治疗？是嫌弃他身上太丑？还是觉得他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医治？

    “……我想活着。”他嘴唇颤动着，看向苏阶的眼睛充满恳切，“我想站起来，求求你救救我……”

    没有别的可能了，不可能有再多给他一次的机会……

    “我没有不想救你。”苏阶叹口气，“只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净灵之力净化煞气，有去无回，她总要留点力量对抗天雷吧？等境界提升了，力量再强一些，她再帮他也不迟。

    然而魔修却害怕了，他怕他这一生好不容易接触到的光亮就这么转瞬即逝，他怕眼前的神灵和他的家人一样放弃他，他怕再错失这个机会……他就活不成了……

    他一遍遍地，一遍遍地重复：求求你求求你……

    苏阶心生异样：旁人寻求帮助，多半会说个什么当牛做马万死不辞，他却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求我？莫不是有些痴呆？

    使了力气也挣脱不开，苏阶捏诀将自己的手拔出来，迅速在魔修身上布了个结界，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专心致志对抗天雷。

    他们头顶，雷声炸响，闪电一道接着一道。

    就在这惨白的光线中，魔修因为无法做出下跪的动作而趴在地上，不断地用额头叩响地面。

    他仍然在乞求。

    无助，绝望，间或夹杂着，一丝恨意？

    苏阶极力让自己专心，然而魔修叩击地面的声音却一下下扰乱着她的心弦，预感到天雷将至，苏阶心烦意乱，大吼：“别求了！闭嘴！”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滂沱的力量砸向房舍！

    火光冲天！

    地面都跟着震了震！

    数十里外——

    军营。

    沧赫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正巧这时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将军！”

    “方才是什么情况？”

    “启禀将军，是有人在应劫。”

    “应劫？”芷萍这弹丸之地，难不成还藏了什么卧龙凤雏？

    沧赫吩咐：“查查具体在什么方位。”

    “是。”

    那人正要出去，又被沧赫喊住：“等等，先别动，传叶晗凌进来。”

    “是！”

    片刻后，叶晗凌来到帐中，拱手行礼：“将军。”

    此次随军，叶晗凌是作为沧赫的一柄匕首，必要时直击鬼兵命门，因此对叶晗凌而言，但凡是要用到她的场合，必是要见血的。

    然而她却不知，让她随军是沧赫主动要求的，到达芷萍后分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其实也很无足轻重：

    “你带几个弟兄去附近看看，是何人在应劫飞升，如若有把握，抓来给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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