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彼方之境（14）

昭若修养期间，幽靖每天都会安排一名战俘去探望她，同时，对她们的看管也呈现愈加宽松之势。昭若不明白这究竟是幽靖刻意为之，还是苏阶努力后的结果。

    但是逃跑的希望就在眼前，她不管怎样都会试一试。

    这个时候，苏阶也没放弃劝导幽靖，她试图让幽靖分辨自己情感，告诉他他厌恶的只是女尊男卑的制度，而并非女子性别。

    幽靖不想跟她吵，尤其是昭若还在军营的时候。他有时不免也会觉得自己过于狭隘——居然会吃一个女人的醋。但细想下来，他又觉得那不是吃醋，而是一份危机意识，这世上能影响悬厘的，只有和她感情基础最深的昭若。

    “好吧，就算我承认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女人，可我坚持男人比女人高一等又怎么了？她们在力量、谋略以及胆识方面，通通比不过男人。”

    在又一次听到苏阶提起男女平等论时，幽靖这样说。

    彼时苏阶口干舌燥，倒了杯温水咕咚下肚，撂下空杯，她反倒不跟个炸毛母鸡似的，眼睛亮晶晶看向幽靖：

    “你能坦然承认实属不易，说明我已经成功一半了！”

    幽靖挑眉，以为她还会就他所提出的观点逐个击破，不料却见苏阶起身有要走的意思，他叫道：“你怎么不接着反驳我了？”

    “如果呈现在你面前的事实是这样，我再怎么反驳也没用。”苏阶道，“女子的力量谋略胆识，你会看见的。”

    她这样的自信，莫名让幽靖心头火起，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人人唾弃他的时光，他咒骂所有人，他誓要报仇，却只得到悬厘高高在上的怜悯。

    “你不过是在恃宠而骄。”他突然说。

    可是说完他就立即后悔，他怕又会在悬厘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他总是叫她失望。

    谢天谢地，苏阶转过身，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黑亮的眼睛甚至还闪着光华，她道：“是啊，我就是在恃宠而骄。”

    “我还知道我对你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让你开心。”

    一句话，堵得幽靖无言以对。

    当晚，昭若就带着一帮战俘逃了，消息传到苏阶这里时，她甚至没听到任何动静。

    不得不说，这第一场戏，演的十分逼真。昭若那边是真的以为自己逃脱了，而沧赫带人追赶时，也的确废了不少力气。

    苏阶依旧三不五时地待在幽靖身边，自打那日说了那句话后，苏阶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招惹他，而幽靖也碍于面子始终不肯迈出主动缓和的一步。

    接着是昭若被抓，苏阶只看到她被匆忙地压下去，来不及再多说什么。

    当晚，沧赫又带人，亲自放了昭若。

    昭若自是不信，要他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犯不着给她演戏。

    这时候幽靖出现，告诉昭若，放了她是悬厘的意思。

    “她不止要我放你一次。”幽靖接着说，“她说以后每抓到你一回，就放你一回，直到你认清现实为止。”

    他立于黑暗中，像是暗夜的王。奇怪的是，昭若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还是从他轻慢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暧昧不明。

    她仿佛看到悬厘与他欢好痴缠，仿佛听到悬厘让他饶自己一命，仿佛还能品咂出悬厘声调里的谄媚——“好歹她也是我口头上的姐姐，不如就留她一条小命，供陛下消遣消遣？”

    昭若浑身颤抖，声音好似从胸膛最深处爬出：“悬厘呢？我要见她！”

    “现在太晚了，她应该起不来。”

    幽靖说的是实话，这两日入夜后悬厘总是睡得非常沉，雷打也叫不醒，婢女们还有些担心她的身子。

    没有人知道苏阶是被梦魇住了，她梦到了她最不想再见到的画面——宫冉再度开启怨冢，业火焚尽了楚诠的身躯。

    不，那不是楚诠，那是幽靖，他嘴里还叫着悬厘的名字。

    可又有什么分别？幽靖若是死在幻境里，楚诠也回不来了……

    梦中，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赤红色。苏阶分不清是血光还是火光，她嘶吼着、咆哮着，誓要让宫冉血债血偿……

    ……

    地牢内，牢门大开。

    幽靖已经离去，剩下沧赫和昭若对峙。

    “无论再来多少次，你都杀不了长朔国国君。”沧赫说。“祭司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论现在是什么境况，活下去才有出路。”

    可惜，他的话昭若听不到。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空荡荡的皮囊僵在那里，这时候如果有人碰一碰她，她就倒了。

    沧赫有些不放心她，想留下来守着，但又想到幽靖比楚诠多疑，他停留太久，反而对昭若不好。

    犹豫再三，他加强看守人员，还是离开了。

    天亮时分，昭若忽然疯了似的大喊，她要投降。

    幽靖和沧赫都很意外，因为以他们对昭若的了解，都认为她哪怕是在牢里自尽，都比说出投降要更容易。

    昭若一定留了后手。

    幽靖并不想将昭若留在军营里，但是昭若闹出的动静太大，早膳时，苏阶就听到她要投降的消息。

    这个结果显然也让苏阶倍感意外，她找到幽靖，试探性问：“是不是还要调查一番才能放了她？”

    幽靖认定昭若是假意投诚，她现在毫无反击之力，唯一的王牌就是悬厘。可是他想不通，昭若还能利用悬厘做什么呢？让她杀了自己吗？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有没有可能是……昭若她已经失去希望了？”

    话音甫落，苏阶就看到幽靖阴寒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

    ——他该不会以为她要杀他吧？

    苏阶一时僵了身子，竭力维持刚才说话的表情，内心闪过无数的念头，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昭若突然投降，而幽靖对她你信任又大打折扣。

    但是这些天她明明也没做啊！

    思来想去，苏阶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迎着幽靖的视线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怕我会杀了你吗？”

    她将银镯取下扔到他面前，“那你也把我捆起来好了，把我跟昭若关一块去！”

    银镯是她的武器，普通的兵器伤不到幽靖，但幽靖不确定她手里的神兵能不能伤到自己。甚至刚刚有一瞬，他觉得这东西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老实说，如果悬厘真的用这柄长剑刺进他的心口，幽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这一回她还会陪着他一同赴死吗？还是说，她选择和昭若一起活、一起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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