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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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刺激的周沐瑶头皮发麻,像是有无数的小蚂蚁窣窣爬过,往日漂亮到让她嫉妒的双眼, 此时望过来时也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不像一个活人。
周沐瑶不自觉的不停往后退, 直到脚后跟撞到了墙面,退无可退, 才哆嗦着嗓音开口。
“培培养感情咱们去我宿舍吧,我舍友都去城里了, 正好也没人, 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生生咽了下口水,不知道是为了说服白夏,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周沐瑶的声音越拔越高,后背紧紧的贴在墙面,手指都恨不得抠进红砖的缝隙里。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她怕什么!
可是事实确是她眼睑下垂,根本不敢跟白夏对视。
“哦?这么说也没人会出来找你了?”
白夏将手中的暖水瓶靠在墙边, 她身量比周沐瑶高约莫七八公分, 走到她身前半臂的距离, 视线从高处往低处瞧, 自然而然的就会带着一种压迫感。
饱含深意的话一出,周梦瑶猛地打了一个冷颤,这是在威胁她吧??
“白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啊呵呵有什么事情明天上课说也行呀, 你不是要笔记本吗?我马上就去拿给你!”
周沐瑶笑得都快哭了, 脸上维持的假笑面具也开始皲裂。
站在她面前的白夏, 却将她的路都堵死,轻飘飘的手刚搭上她胳膊,就将人按了回去。也不急着回话,只双眸微眯的细细打量周沐瑶,像是在开动前会习惯性审视猎物的捕食者。
勾起的唇角收回,白夏心中有了答案。
原本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一开始也并没有将之前听到的对周沐瑶的怀疑,跟这次裴延城的任务失联牵扯在一起,所以刚刚在方家的时候才没跟方自君提及,而是先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现如今周沐瑶的反应,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稍微吓一吓就心虚成这个样子,这亏心事做的可不是一心半点啊。以她向来在军区张扬又高调的性子,在面对别人赤|裸裸的威胁时,怎么会乖顺的像只兔子。
兔子可不会为了件衣裳不择手段。
视线轻轻扫过周沐瑶身上的真皮夹克,竖起的衣领里侧还有一串不认识的外国文字。
白夏不再跟她卖关子,语气冷淡地开口。
“5月18号中午11点一刻,学习班附近的草丛,周同学好雅兴。”
白夏说的言简意赅,这正是那天她无意中撞见周沐瑶,跟一个陌生男人私会的时间地点。
这话一出周沐瑶也瞬间反应过来了,脸色涨红恼羞成怒。
卑鄙!无耻!听她墙角!
可这话她不敢骂出声,刚刚被捏过的肩膀现在还生疼,只能愤愤的在心里过过嘴瘾。她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文明人,可不像白夏是农村大山里野出来的,粗鲁的乡巴佬。
见她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的念念有词,却一个字音都没发出来,白夏催促地抬手点了点她的肩,谁知道周沐瑶胆子芝麻点大,才碰一下就被吓得一抖。
白夏: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作是在处对象,那又怎么样嘛”
回过神的周沐瑶硬着头皮辩驳,心里非常不服气,她可是现代人,又没有这时代的守旧思想,就算被她撞见她跟徐昌平亲热又怎么样,谁还不是个成年人了。
白夏见她顾左右而言他的装糊涂,唇边重新挂起笑意,双眸微眯:
“我不管你跟谁在一起、在干嘛,但你也别跟我装糊涂,那天你除了跟男人亲热,还说过什么其他的话,我可都听见了,比如有目的地接近我?”
话音刚落,周沐瑶又是一抖,可不知道在忌惮什么,就是死活不承认。
“哪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多交交朋友都不可以吗?我初转到山北军区,除了表姐连个熟识的人都没有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白夏同志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你污蔑我男女关系就算了,还污蔑我交朋友的真诚!”
这变脸的速度连白夏都对她叹为观止,声情并茂得就差涕泗横流了,这不比往年戏班子精彩?
见躲不掉又打不过,周沐瑶就呜呜咽咽的卖起惨来,却没想过白夏不是她的那些入幕之宾,身边也没人给她做主,这一套根本不管用。
“既然你这么问心无愧,那你就陪我去一趟你们文工团政治处吧,一起把事情掰扯清楚,在大家面前,仔仔细细的把那天你跟他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的场景,一一还原出来,最好也让整个文工团评评理,到底是我污蔑了你,还是你确实是别有用心接近我。”
直接打断了她的表演,白夏说完没等她反应,就拽着周沐瑶的胳膊作势往外走,十分钟前还一直想遁走的周沐瑶,听完这段话,反倒不想走了!
身体重心往后靠,挣扎着要甩开白夏的手。
她接近徐昌平愿意跟他搞对象,是为了提高物质条件,在这苦了吧唧的七十年代,她想过的好点又没错!但是不代表她愿意把他们的关系公开啊!
这年代的人都比较保守,她这段感情要是暴露出来,特别是那天做过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丢脸成为谈资是小事,她的身价肯定会暴跌!说不定还会因为作风问题被文工团开除,那她以后还怎么嫁给高富帅!
徐昌平不可能是她的最终归宿,他还配不上她。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的确是有目的的接近你!但我也真的不知道他们想让我干什么,可能是看裴团长在军区炙手可热,前途不可限量,想让我来打听打听你们的喜好,他们好投其所好早点打好关系。”
被人家揪了小辫子,又刚不过,还能咋地。周沐瑶一脸丧气,像是破罐子破摔,言辞间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绝口不提她偷听到的秘密。
可惜白夏没这么好哄。
“周沐瑶啊周沐瑶,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你已经跟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干脆把他们叔侄俩都叫出来,还是当面去政治处对峙来的干脆。”
谁家为了打好关系,这么鬼鬼祟祟见不得光?就算真为了送礼那也是行贿罪。
白夏说完也不再留余地,拉着她的胳膊接连往外带了两三米。
见她来真的,周沐瑶终于老实了:
“别别别我错了!只要你别把我跟徐昌平的事情捅出去,我什么都告诉你,行了吧?”
白夏眸光一闪,原来叫徐昌平。
松开了周沐瑶的胳膊,耐着性子等她慢腾腾地整理了两分钟的衣服,才听她开口:
“他们让我跟你打好关系,然后然后记录,你跟裴团长的生活作息,比如什么时候外出,见了什么人,跟军区哪些领导走得比较近之类的。”
周沐瑶越说头垂得越低,感觉自己活像个奸细。
“那裴延城正执行的这个任务呢?你知道些什么。”
见她终于提到这个,周沐瑶感觉像悬在头上的刀,总算是落了下来,竟然莫名有种踏实的感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慌忙否认: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接近你的时候,裴团长已经出发了,他们失联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夏:
不打自招,当对手都嫌蠢。
白夏捏着眉心:
“那你说说,是怎么知道他们失联的。”
“我偷听到的”
她意外来到这个时代,只想找个有钱有身份地位的人结婚生子,并不想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争斗中。可越是在这里生活,就越是感觉小人物的身不由己,现实生活也根本不想小说里那么苏爽,别说打脸女配了,现在整个文工团都把她孤立了。
徐昌平的叔叔是个危险人物,可等她反应过来想下船的时候,她所有的利益链就已经被那个老狐狸掐在手中了。
“你倒是个运气好的,竟没被徐昌平发现。”
听她用装睡来偷听徐昌平讲电话,白夏还高看了她一眼,蠢是蠢了点,心眼倒不少。可惜也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对方看中的正是她贪慕虚荣的心理,能用钱收买的棋子是最廉价的,也是最容易被抛弃的。
正准备继续追问徐昌平的叔叔是谁,却见她突然精神一振,疯了似的朝对面喊:
“徐昌平!我在这!在这!”
快来救救她啊!
白夏转头,透过繁茂的树丛,正看到一个男人往这边小跑过来。
来人中等身高,在当兵的人当中并不算高个,长相却白净斯文,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她在裴延城给她搜集的器材书上见过,这可是个价值不菲的稀罕玩意。
原来这就是徐昌平。
徐昌平跟周沐瑶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城里,结果等了半天她也没来,正烦躁的来宿舍找她,谁知道竟撞到这一幕,可不得忙不迭的赶过来。
“你怎么才来呀!我都被人给欺负死了,你瞧我手都破了。”
白夏:?
你手破不是自己往墙上扣的嘛?
躲闪白夏的视线,换了副面孔的周沐瑶,娇滴滴地冲来人撒娇,清秀的小脸上还委屈地挤出两滴泪,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我见犹怜。
谁知道托着相机跑到近处的徐昌平,却瞧都不瞧她,反倒径直停在白夏面前,面露担忧:
“你没事吧白同志?”
白夏:?
这两人怕不是都有什么大病吧!
等着男朋友来安慰的周沐瑶,尴尬地举着手愣在原地,清秀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狗男人。心里啐了一口,面上却还是柔柔弱弱地上前拉住徐昌平的胳膊,刷存在感宣示所有权。
被拉回神的徐昌平,依依不舍的收回粘在白夏身上的目光。
真漂亮,近看更漂亮。
“你们这是在?”
转头心不在焉地拍了拍周沐瑶的手。
知道这是个见色眼开的,周沐瑶更觉得他靠不住,熄了几分刚刚喊人的激动,虚伪地笑笑:
“我把白夏的笔记本弄丢了,她有点生气,所以两个人闹了一点小矛盾,现在已经没事了。”
白夏看着她挑了挑眉,显然对她的知趣很满意,弯腰拎起墙边的暖水瓶,笑得别有深意:
“借来的东西周同志可要好好保管,下次再弄丢了,别人兴许可没我这回这么好说话。”
周沐瑶:嘤,又威胁她。
白夏今天穿的薄线衣配长裤,款式很普通,但是面料却是松紧得很有弹性,勾勒出清晰的身材曲线,弯腰时巴掌宽的细腰跟挺翘的臀线,更是晃花了徐昌平的狗眼。
“我来拿,怎么能让女同志干这些粗活!”
双眼发直的徐昌平甩开了周沐瑶的手,上前狗腿的要给白夏拎水瓶,可他手伸过去的方向,不像是要拎水瓶,反倒更像是朝白夏的手去的。
眼疾手快的躲过了他的触碰,白夏脚下往后侧移了一步,看向徐昌平的笑意不达眼底。
“徐同志这么急做什么,这是你家周沐瑶的暖水瓶,我给你就是了。”
话落就干脆地递给他,却在他眉开眼笑地来接时,手下使着暗劲将水瓶内胆震裂,布满裂缝的水瓶内胆,在徐昌平毫无所觉地接过后,突然炸开!
一小时前才接的滚烫开水,尽数浇在了徐昌平的双腿。
烫的他气急败坏地将水瓶丢出老远,毫无形象地扯着裤子哀嚎起来。
“艹!他妈的烫死我了!”
五月末的山北已经没那么冷了,穿的都是一条薄裤子,一大瓶开水浇上去虽不足以烫死人,但也能去层皮。
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的周沐瑶,动作飞快地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成为被开水殃及的池鱼,而一旁的白夏却跟无事发生一样,依旧笑得和善,周沐瑶悄悄收回视线,抚着胸口心里后怕极了。
还好,还好她还算老实,不然这开水,可能就换成洒在她身上了。
“徐同志你怎么没拿稳呀,吓了我一跳!”
见徐昌平狼狈地龇牙咧嘴地抖着湿透的裤腿,白夏倒打一耙,先怪起对方来了,话落也不等他反应,转身就往外走。
临走前还瞧了周沐瑶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什么玩意。
从宿舍楼后走出来,白夏竟然又遇到了,先前领她去找周沐瑶的文艺兵。
对方穿着军装,四肢修长,挽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薄薄的一层肌肉,姿势懒散的坐在石墩上,看到白夏立刻兴奋地招手跑过来。
“同志,笔记本没拿到?”
见她去了这么半天手上还是空的,邵曾远皱着一张脸,像是早料到一样。
“嗯没拿到。”
白夏淡淡应了一声,脚下步子不停,继续往文工团外走,一副不想跟他多聊的模样。
可惜对方显然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依旧精神抖擞的跟在白夏后面,盯着她利落挽起的发顶。眼珠子转了转,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后,走上前跟她并排,摆出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
“嗐,你不是我们文工团的,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周沐瑶啧,你还是少接触吧。”
一句话说得有故事极了。
预想中的美人回眸没见到,邵曾远讶然。
嘿,八卦都不感兴趣?
搭讪生涯惨遭滑铁卢,邵曾远还不信了,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继续跟在她后面自话自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兵种呢?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不说其他团,就是我们文工团的女兵,就没有我没见过的,那你是其他军区的?”
这就对了,进了学习班的,他又没见过,肯定是其他军区的!
越想邵曾远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据说为了方便她们学习,其他地方来的女兵都暂时编进了他们军区。山北军区那么大,一时半会儿他还真不知道编到了哪里,反正不是他们文工团。
身后的瘦高男人喋喋不休的像一只大鹅。
白夏从没见过这么聒噪还没有眼力见的人,停下脚步转头开口:
“我不是军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摆明了不信的邵曾远打断,他还胸有成竹地一甩头:
“那不可能!你在学习班学习怎么可能不是女兵呢!同志你别怕啊我不是坏人,我是文工团的邵曾远,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白夏不知道,是个话唠倒是真的。
“你不知道学习班还有家属吗?”
“我知道啊,裴团长的媳妇嘛!可家属就她一啥意思?你就是裴团长的家属?”
邵曾远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奶奶的,他的消息是有多落后啊,只听说裴团长的媳妇是农村来的,谁知道这么好看。
这是哪的农村啊,世外桃源吧。
“是我,同志你还有事吗?”
“啊没事没事,原本以为您是女兵,想着我新排的舞台剧有个角色一直没找到,想请您来试试的,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既然是团长夫人,那就不好打扰了!”
他就不该把这个出场没一分钟的配角,设定成什么绝世大美人,搞得现在高不成低不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团里吃香的女同志看不上这么点演出时长,愿意演的他还嫌弃人家长得不够好看。
眼看着就要下乡演出了,邵曾远急得头都要秃了。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相关经验,这段路邵同志你恐怕白跟了。”
邵曾远抬手挠了两下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嗐,您这说的什么话,是我将您领进去找的周沐瑶,我再把您送出来不是应该的嘛!”
称呼都改成您了。
“邵同志还真是热心肠,对了,可以找你问个人嘛?”
白夏眼神闪了闪,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热心肠’三个字夸的邵曾远心里直发虚,尴尬地摸摸鼻梁,见她有话问,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
“您说,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知道徐昌平的叔叔是谁吗?”
打听到想要的名字,白夏也不作停留,直接往家走。
这个点方自君肯定已经去了团里,裴延城那边通讯中断,了无音讯,急这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什么。等方自君晚上回家后,打算再去找他说周沐瑶的事。
一回到院子,白夏就将院门拴紧,连带着进屋门跟窗帘都拉得严实。
随着她一步步走向床榻,凝实的身体也渐渐化为虚影。
裴延城离开了三周,失去外挂后的修炼速度,跟不上她每日所消耗用来维持实体的法力,现在几乎每过一天,维持人行的时间都在减退。
只怕裴延城再不回来,她也得消失了。
白夏脱了鞋袜盘腿坐在床中央,手心朝上搭在两侧膝头,待精气运转过两个周天,静下心来开始默念口诀。
随着一串古老的文字从她口中呢喃而出,光洁的右手掌心开始浮现出一个图腾,花样繁复特别,正是先前跟裴延城签订的合心结。
细如发丝的藤条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时强时弱像是不稳定的电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落日西斜天色将晚,白夏才疲惫地睁开眼。
没有感受到裴延城的位置。
还是她的修为太低,当初那道雷劫到底伤了她的根本。
掌心一翻,手心的图腾也消失不见。
自古两个烙下合心结的伴侣,可以不受距离的限制,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原本这是个最快找到裴延城的办法,但是却受法力的限制,若隔得太远,耗费的尤其盛。
以白夏化为腊梅后的能力,不说找人,就连结下契约都很难办到,当初那么轻易就签订成功,估计还是因为裴延城身上的功德光。就像一个巨大的发电厂,给她源源不断的供电。
可惜现在发电厂不仅不在身边,她还不知道到底在哪。
“白夏?白夏?你在家吗?”
院外传来剧烈地拍门声,白夏耳尖动了动化成实体走出去。
刚打开院门,一脸慌张的王小莲就撞进她怀里,瞧见她立刻双手紧紧地攀着她胳膊。
“白白夏,出事了出事了!”
王小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慌里慌张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白夏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双手扶住她胳膊声音镇静:
“深吸口气,有话慢慢说,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王小莲跟着白夏的节奏缓了两口气,声音比刚刚好些了,却还是有些哆嗦。
“俺原本看天黑了,方大哥还没回来,就想着去团部迎迎他,结果俺们回来的路上,刚转过医务处,就看到一辆满是泥巴的军车唰一下停在了院门口,还有个人被抬了下来,盖盖着白布,俺听到有个人跟方大哥上提到提到了裴团长!”
王小莲都快吓哭了,根本没记住方自君跟她叮嘱了些什么,只听见了让她先回家。
“你有确切地听到他们说,躺着的人是裴延城吗?”
“啊那没有!俺还没听一会儿,方大哥就让俺先回来了,他一个人留在了医务处。”
虽听她这么说,白夏的脸色却也没有好转。
她下午刚通过合心结去感知裴延城,联络不到除了距离太远,法力值不够以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已经身死魂消。
白夏眉头紧皱,拍拍王小莲的肩:
“你先回去吧,我去医务处看看。”
话落也来不及细听王小莲在背后,又细如蚊蝇地说了什么,直接快步朝医务处跑,结果在半道却遇到了回来的方自君。
“我就知道小莲肯定会去跟你说。”
方自君紧皱的眉头还没有松开,走近瞧见白夏苍白疲倦的脸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想问什么,率先开了口。
“牺牲的不是延城。”
白夏重重松了口气,这时才感觉身上的力道仿佛都被卸去了一半。
“那他有消息了吗?”
愁眉紧锁的方自君苦笑地摇摇头。
将手里的电筒递给白夏:
“你先回去睡吧,有消息明天我一定跟你说。”
出一个任务才三周,不仅通讯中断失联了两周,现在还出现了一名战友的牺牲,方自君今晚是不用睡了。
白夏点点头,也不为难他:
“行,你去忙吧,明天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见她年纪虽小,遇到事情却非常沉着冷静,让她回去等消息也不闹脾气,这副乖巧的模样让以兄长自居的方自君更为惆怅,这老裴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
他得先去问问孔长墨。
第二天一早,白夏去找方自君后才知道,原来昨天夜里,孔长墨也回来了。
但是手断了。
清瘦的高个男人斜坐在临窗的木椅上,苍白的脸朝向窗外的梧桐树,看得无比认真,像在做什么研究,一身军装也挡不住通身的寂寥。
白夏踏进病房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你在看什么。”
感知到病房门开了又关,孔长墨也没有说话,只淡淡地念了首诗。
“蝶粉蜂黄大小乔,中庭寒尽雪微销。”
白夏:?
“你身上的腊梅香,是怎么保留到现在这个时节的?”
孔长墨的思维有些跳跃,隔着擦得铮亮的金丝边眼镜,注视着白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冬日做的香膏。”
白夏随口一扯。
“自己做的?用的什么办法能保留得这么自然?”
他问得极其认真,清瘦苍白的脸上也挂满了好奇,好像当真是对她说的香膏感兴趣。
“脂吸法,比较费猪油,如果你想学得自备材料。”
“哦?这年头的油水都不够吃了,你拿来做香膏?裴延城当真这么宠你?”
孔长墨笑了,泛白的薄唇夸张地咧到了耳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恨不得笑得前仰后翻,麻木的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看向白夏的脸上也是全然不信。
“孔长墨,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白夏突然觉得这是个疯子。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他随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杯子不重,只装了小半杯水,他却拿得相当费力。整个手都在剧烈颤抖,连着手腕处绑着的白色绷带,格外的刺眼。
不过几个呼吸间,毫无生气的白色绷带,开始渗出细细的血色。
孔长墨却像毫无所觉,依旧悠哉又艰难的喝着杯中水。
白夏皱眉:“既然受伤了就换另一只手。”
“然后呢?这只手就等他废掉吗?”
白夏:
这人怎么强词夺理。
见他似是不会再说裴延城的事情,白夏也不打算再待下去,将带来的水果放在病床边的小桌上,就准备转身离开。
却在这时,听到孔长墨开口:
“白夏,你不用再等裴延城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听得白夏细眉拧紧,又重新走到孔长墨跟前,米色的宽松裤腿上,印满了窗外梧桐树叶的光影。疑问还没出口,就听孔长墨砸下一个晴天霹雳:
“裴团长已经因公殉职。”
他一字一顿面无表情的盯着白夏,眼神有些病态,好像在等着欣赏白夏的痛苦与崩溃,跟他当初手被砍时一样。
可惜他失算了。
白夏只觉得生气,认为他在诅咒裴延城。
她刚从方自君那里出来,如果裴延城真的遭遇了不测,身为他的政委的方自君不可能没收到消息,也更不会毫无反应,可他除了依旧跟之前一样焦急以外,并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许是心里带了气,白夏说出口的话也毫不客气:
“你因公殉职,裴延城的手都不会断。”
话落转身就朝外走,临走到门口脚步突然顿了下,回头绕到床边将带来的柑橘,又全都重新拎走。
诅咒她的金大腿殉职,还给他吃个屁。
门砰的一声被白夏带上,屋内孔长墨的视线还停留在紧闭的木门上。
刷着院里统一的米白色油漆,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可这扇门怎么瞧,都没有他办公室的那扇门好看。上边油漆刷多了,淅淅沥沥的流下来,左下角又脱了两块皮,露出了土褐色的木块。
是个失败品。
孔长墨的视线下移到受伤的手腕,精致的金丝边眼镜,也遮挡不住眼中的阴郁。
出了医务处,白夏原本往家属区走的脚步突然换了个方向,转而朝文工团去。
文工团外还是一派轻松的氛围,广播站的大喇叭,正在字正腔圆的朗诵着近期发生的先进事迹,广场上也都是朝气蓬勃的文艺兵。
白夏拦住了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同志。
“同志你好,请问你知道邵曾远同志在哪里吗?”
说话的姑娘很是热情,拉着白夏给她指方向。
“你找邵曾远呐,就前面那栋楼,墙上才刷过白漆的那栋,进大门右手边有个排练室,他这几天都泡在那里。”
“好的,谢谢。”
白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很方便就找到了邵曾远所在的排练室。
双开的暗红色大门半掩着,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头有节奏的打拍子声音,时不时来两句声情并茂的台词,宽敞明亮的排练室内粗粗一数有二十多号人。
白夏在人群外围瞧见了拿着本子的邵曾远,他还时不时的抬头纠正几句台词,再低头在本子上继续记着什么。
看起来像是个小干部。
“邵曾远同志。”
白夏在门口喊了他一声。
清亮悦耳的女声划破了紧凑的排练氛围,众人齐刷刷的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愣了两秒后,又齐刷刷的看向一脸懵的邵曾远。
“我去,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好看的女同志!”
“都不告诉我们,你小子闷声发大财啊!”
“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这是裴团长的夫人,说归说闹归闹,别拿嫂子开玩笑。”
邵曾远一溜烟地从地上爬起来,随手就近拍了两个起哄人的脑门,就颠颠地朝门口跑去。小麦色阳光的脸上笑得灿烂极了,打眼瞧见白夏手里的橘子,还不好意思地一拍大腿。
“嗐!您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白夏:
顺势将手里的橘子递给他。
开门见山:“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小角色,找到演员了吗?”
避开排练室内时不时朝这边看来的视线,两人穿过走廊朝楼外的小广场走去。
“没呢没呢,团长夫人您有意向?”
邵曾远眼前一亮,两三下剥了个橘子就塞进嘴里,冰得牙根发酸也没在意,笑得活像个分到八担粮的庄稼汉。
哎哟今天出门肯定是踩着狗屎了,运气这么好!这叫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邵曾远今日是时来运转啊!
“叫我白夏就行,我听说你们排完新剧都会先下乡演出?你们这次会去哪?”
白夏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先问起了下乡演出的事。
这话一出邵曾远哪还有不明白的,拎着橘子笑出深深地酒窝。
“这个还没定下来,估计就先去周边的几个村,白同志是有推荐的地方?不是太远的话,我这边都可以考虑!”
他果然上道。
“第一站去小旺村,我就出演这个角色。”
“行!一言为定!”
白夏话音刚落,邵曾远就立刻拍板应下。
两人都是行动派,定好了明天下午来排练的时间,白夏就走出了文工团。边走边翻看起,邵曾远刚刚拿给她的剧本。
是时长一个小时的中短篇舞台剧,但是剧本却是厚厚的一大本。几乎每句台词下面,都做了详细的备注,比如需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跟动作,包括说这句台词时,表演者的心理活动,以及要呈现给观众怎样的感受都写的非常清楚。
白夏翻到扉页,低调的一行小字,编剧——邵曾远。
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人,做事倒是意外的细致全面。
等白夏回到家属院的时候,剧本也刚好看完。
故事很简单。
主人公叫刘老根,祖上三代务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每日被佃租压得直不起腰。
却有一个貌美如花的闺女,在解放前夕的混乱年代,好颜色生到贫苦人家,多半都没有一个好下场。担心女儿被恶霸看上的刘老根,就将刘小花小心的养在家里。
可天有不测风云,长到十六岁的刘小花还是被外人瞧了去,那人报给了当地最大的土财主,土财主欺男霸女坏事干尽,自然要拉她做小妾。性子单纯却十分刚烈的刘小花不从,在接人的轿子来的前一夜,跳了井。
痛失爱女的刘老根幡然顿悟,扛起锄头从沉默中爆发,加入到打倒土财主推翻旧社会的浪潮中
白夏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歌颂新时代的故事,很符合现今的主旋律。
她出演的自然就是跳井的刘小花,总归出场就三段,一是在井边打水洗衣被邻村的佃户瞧见;二是土财主上门提亲时,她趴在一墙之隔外偷听;三就是哭泣后的跳井,加起来不到五分钟。
台词也只有跳井前的一小段自白。
难怪邵曾远放心让她来演,这就是个长得好看就行的花瓶角色。
经过接连一周的排练,邵曾远编导的《刘老根》正式提上了下乡演出的日程。
这一周,依旧没有裴延城的消息。
临出发的前一天,白夏来找张教授请假。蓄着山羊胡的张教授不仅是他们学习班的总指导,还拥有上校军衔,在军区教书的这段日子,就跟赵师长住在一个大院儿。
“你基础差,但胜在资质好,切记莫要本末倒置。”
虽然准许了白夏的一周假期,但张教授却还是要敲打她一番。生怕这小丫头被舞台上的赞美跟掌声迷花了眼,有颗聪明的脑袋,不念书搞科研多浪费!开始这最关键的一步要是踏错了,往后可就难转回来了。
感受到对方的关心,白夏笑得内敛:“我省得。”
她无心往文艺方向发展,这次参演邵曾远的舞台剧,只是为了寻个方便的由头去小旺村罢了。
一天没有金大腿的消息,她一天就静不下心来修炼。
军部的进展她无从得知,一个人又不好贸然去,生恐打草惊蛇。所以还有什么比,跟着文工团下乡演出更好的掩护。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为人师的,也只能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你提些微不足道的建议。”
张教授神在在地摸了摸山羊胡,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将端着的搪瓷缸子放在茶几上。
“你先别走,等着。”
丢下一句话,就站起身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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