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话

“好了凯文，姐姐知道你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别害羞了。”

        “呜……”

        格琳妮有些伤脑筋地安慰着男孩，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凯文则把头埋在被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情绪中缓过来，重新坐回了正常的姿势，只是脸还是有点红。

        “好了，跟姐姐说说吧，今天被吓坏了吧，第一次离开奥韦里斐就遇到这种事。”

        格琳妮是真的担心下午的事会不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心理阴影才来这一趟的。

        虽然悠莱的魔法减淡了人们对于下午那件事的记忆，可是身为最直接的受害者，也许凯文并没有完全适应。

        事实也是如此，凯文即使经历了魔法，心里也依旧留下了痕迹。

        没有感觉太过突兀，突然回想起来又太过强烈了，有时候顺其自然才是最好。

        听到男孩刚刚的感受，格琳妮不知不觉又在心里给悠莱记了一笔。

        那是一个真正的魔女，从力量，到思想。

        如果要接触，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唉，那些无解的事多想无益，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开导自家弟弟身上吧。

        因为凯文提到了记忆的寡淡，格琳妮也就没避讳，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毕竟她崇尚的是诚实教育，只有直面遇到的问题，才能学会如何正视，想办法解决。

        这是她的原则，也是想让自己承认的弟弟学会的能力。

        那场盛大的演奏在少女直接的话语中剥去伪装，将本质呈现在了年幼的凯门面前。

        凯文震惊之余也恍然大悟，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记忆已经被做了手脚。

        那是音乐也是魔法，是安抚民众心灵的药剂，也是让自己产生割裂的根源。

        一直充斥着内心的违和感直到此时终于有了答案，心中模糊的别扭终于消解，男孩终于不再感到错位般的难受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凯文你觉得，这位瑟尼芬的国主做得对不对呢？”

        凯文脑中还在思考着，下一秒就听到格琳妮出声淡淡地问他。

        虽然没什么语气，可是凯文仍旧仿佛面对老师提问一般感到了些许紧张，那是少年害怕自己答错的担忧。

        在他面前的是格琳妮姐姐，他可不想自己说错什么，让她对自己失望。

        于是他仔细地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嗯……我觉得，应该是对的吧，毕竟这是为了保证国家的和平，让人们减轻对这件事的印象，不为骚乱所担忧，应该是件好事？”

        “哼嗯~”

        格琳妮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沉吟一声，唇角微挑。

        凯文能够从中感觉到一丝笑意，可是他直觉那并不是满意，而是一种思考。

        这种不算赞同的感觉让他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继续接道。

        “可、可是！也许会有和我一样的人，因此感到难受，出现问题，所以这种做法也不一定是对的！人们也许并不想要被别人决定记忆的取舍，这太霸道了！所以，所以呜”

        男孩急得又有点想哭了。

        明明白天才为格琳妮姐姐演奏了一曲，让她开心了一些，可是晚上又让她失望了。

        他总是想得不够，总也做不好。

        负面的情绪一股脑侵袭了凯文的内心，让他一时间陷入了自卑的沼泽。

        可是头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轻抚。

        小少年抬头看去，那是格琳妮姐姐正无奈地笑着，安抚着他。

        “对不起凯文，姐姐只是随便问问，不是要考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呜不、不是，没有紧张”

        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兴许是魔法的影响还没有消除，让这孩子情绪太过波动。

        格琳妮也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用法力帮他调理心绪。

        她还把小奈因招了过来，让它趴在凯文的怀中安慰他。

        果然没过一会儿，男孩的情绪就平复了，直到这时他才算把身体放松下来。

        记忆是人类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这一块发生了问题，那么受到影响的将会是整个精神，严重一点甚至会影响人的一生。

        所以格琳妮才对悠莱的举动那么反感。

        她不管对方对自己的音乐是多么自信，又或者多么不在意施法的对象，只在乎自己的音乐。

        即使那是她魔女的本质，也不代表她就能对自己等人做出这种事了，甚至还差点真的影响到自己的弟弟。

        现在的格琳妮虽然实力不够，可是她相信自己不会一直弱小。

        她已经记住这件事了，如果未来有机会，一定会报一箭之仇。

        时间对魔女来说是最无谓的资产，用前世的话来说，她们来日方长。

        人不可能伤害了别人却不付出代价。

        就在少女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她怀中的男孩终于恢复了理智，动作悄悄地抬头说道。

        “姐、姐姐，我好了”

        所以你可以不用拍我的背了

        格琳妮从凯文的害羞中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少女忍不住微笑，此时的她还真有一瞬能够理解埃米时不时的激动。

        她这个弟弟这么乖巧是挺可爱的。

        尽管格琳妮不会把情绪如此外露，可是那种心情却切实存在，让她不由心软。

        前世的她是独生子女，所以没有兄弟姐妹让她有如此心情。

        可是现在，少女比任何时候都能意识到，自己是这个男孩的姐姐，自己要保护他。

        于是她动作温柔地将男孩摁在了床上，为他盖上了被子。

        “好了凯文，魔法已经消除，时间也不早了”

        “今天发生那么多事你也累了，还是早点睡吧，姐姐还是让奈因陪着你，你要好好休息才能早点恢复，你也不想缺席之后的盛典吧？”

        格琳妮本打算这就施展魔法让男孩精神放松，早早睡去。

        可是凯文看到星光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尽管因为害羞有些颤抖，可是却坚定地没有松开。

        看上去他在睡前还有一些话要说。

        “格琳妮姐姐，你觉得瑟尼芬的国主做得对吗？”

        小少年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可是却异常地执拗。

        格琳妮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笑了，这次是真的流露出了欣慰和满意。

        “怎么？凯文想知道姐姐的答案吗？”

        “嗯，想知道。”

        男孩躺在床上的样子还是那么乖巧，可是他的脸色却十分坚定，隐约能看到熟悉的面影。

        格琳妮一瞬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凯门家的人特有的表情。

        她在这一刻突然鲜明地意识到，这孩子也是一个凯门啊。

        一个对真相无法视而不见的凯门。

        其实她早就感受到这一点了，不然也不会和这孩子那么亲近。

        在辛西娅身上迷失的光，格琳妮似乎又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窥见了痕迹。

        所以她才答应了带他来盛典。

        所以她才会想知道他的答案。

        只是在这一瞬间，她的这种感觉强烈到了极点。

        强烈到，她会和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那么凯文你觉得，如果没有这个魔法，那些经历过的人们会怎么样吗？”

        “他们会害怕吗？会担忧吗？会为了这种危险，离开瑟尼芬吗？”

        只是等凯文听清后思考了几秒，格琳妮没有让他回答就给出了答案。

        “不，不会的，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会正常地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

        “人不是那么脆弱的生物，只是这种程度的冲击并不会影响生活。”

        “相反，忧患会让他们更爱生活，而消去了印象才有可能积攒问题，就像之前的你一样。”

        凯文有些被这个角度震到了，并因此产生了疑问。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国主做的是无用功吗？这种改变记忆是没有意义的吗？”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格琳妮用一种有些温柔，又有些冷的眼神俯视着他，语气极淡地给出答案。

        “因为她可以，因为她想做，所以就那么做了。”

        “这个魔法不是没有意义的，尽管对人们影响不大，可是对于瑟尼芬来说是有变化的。”

        “凯文你也记得吧，那三个绑架者说的那些事，以及，那面墙之后的存在。”

        “那些，都是瑟尼芬现存的隐患。”

        格琳妮没有停歇，只是声音中带上一点魔法，让凯文感受到了丝丝睡意。

        “和平与战乱分界而治，同时存在于一面墙的两侧。”

        “瑟尼芬的割裂不是一种问题，而是魔女为了自己的心愿主动创造的混乱。”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现状，她无疑是享受着这种极端反差的。”

        “所以她要将影响降到最小。”

        “所以她施展魔法，为了让人们沉浸在现在这种状态，不影响自己的享乐。”

        “凯文你现在觉得，她做得对吗？”

        已经有些困了的男孩无法想得更深，只是跟随着本能轻轻摇头，告知格琳妮本心的答案。

        坐在他身边的少女笑了笑，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继续说道。

        “好孩子，没必要这么快就给出答案，我说了，这不是在考你。”

        “姐姐只是想告诉你，魔女就是这种生物，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有一个目的，那是她们与世界错位的理由。”

        “你可以选择去理解，也可以选择不赞成，对与错本就只是自我的反射，没必要拘泥于绝对的正确。”

        “也许有一天姐姐也会做出你无法理解的事。”

        “到时候你可以再思考一遍这个问题，可以再想想，对与错的差别到底在哪里。”

        凯文承受不住了，在如此惊险的一天之后，他本就无法抵抗睡意的侵袭。

        少女最后的话语在他耳中模模糊糊只能勉强听清，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男孩就沉入了梦乡。

        格琳妮看着他放松下来的睡颜，轻轻叹了一口气。

        随后只是招手让奈因重新蜷缩在他的枕边，自己则悄悄离开了。

        她刚刚差一点就将自己的预感诉之于口，将魔女的能力体现出来。

        尽管她知道凯文不会有什么反应，可那还是很危险。

        只要有迹象，都会是危险。

        幸好她及时刹住，没有做出超出掌控的事。

        命运的拐点悄然接近，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格琳妮出门前再次侧头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随后还是摒弃杂念，走出去关上了门。

        她的脚下，她的背后，不仅有悲伤与仇恨，有背叛与恶意，还有了弱小与温柔。

        可是那都不能阻止少女前进。

        毕竟如果不够决绝，是没法战胜天穹与高山的。

        而她想赢，想要达成属于自己的心愿

        回到房间后，屋子里静悄悄的。

        格琳妮本以为埃米睡着了，可是走到床边才发现，她正躲在被子里一脸忧愁地望着自己。

        “怎么样，凯文还好吗？来自魔女的魔法有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身为格琳妮的好友，也是凯文同辈的姐姐，埃米自然也是担心的。

        格琳妮和她说明了状况后，这才让她稍稍放心，转而感叹起了今天的遭遇来。

        “唉，这也是一场无妄之灾了，也不知道那三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瑟尼芬的魔女大人唉，我们又能说什么呢？还好最后没出什么事”

        因为“金之穗歌”的魔法特质，埃米距离战场有一段距离，所以她并未听到太多的细节。

        格琳妮又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回来后又关心凯文的状况，所以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和她交流。

        两个少女就着话题，谈起了这几天在瑟尼芬经历的事，以及各自发现的特殊之处。

        就在她们聊得投入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格琳妮起身打开门看到，莉莉娅正站在门口，手中正拿着一张魔法卷轴。

        看到格琳妮还没睡，热情的少女脸上笑容亮了一瞬，可是转眼又变得低落下来。

        “嗨格琳妮，今天的事真是抱歉”

        “国主大人已经把赔偿都送过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演奏大赛的奖品单。”

        “那个如果不打扰的话，我能进去坐一会儿吗？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们”

        “是关于今天白天的事。”

        格琳妮能够看出莉莉娅的状态不对。

        她本以为这也是悠莱魔法的后遗症，可是莉莉娅是瑟尼芬的国民，应该不至于影响太大才对。

        现在听着这话，这种异常背后似乎还有些其他的原因。

        正好她也有些事想问，于是便转身看了看埃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让她走了进来。

        也许白天发生的事就已经预示了，今天注定会是个漫长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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