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第11章

        《败落之源》这个游戏，裴希自打14岁入游以来，一直都认为，李冉在这里面做的最聪明的一个设定，就是玩家下线，角色不下线。

        角色会在下线的地方等你，一直等你上线。

        他会在那里做自己的待机动作。打坐，拨弦，舞剑，拭剑，吟唱，祈祷，翻开圣经，摘下面具，仰头看天。

        他像活着的。

        裴希半个晚上没睡着，脑子里全是他的角色“我最赔钱”在那里把剑拔出剑鞘一段，目光冷然地看寒刃。

        裴希最后一次联络亲友是两个礼拜前，但上一次上线是在整整四五个月之前了。

        裴希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就啧了一声，一锤脑门，翻了个身。

        第二天早上起来，裴希顶了一双熊猫眼。

        “没睡好？”裴楠吃早饭时问他，“是不是睡衣穿得不舒服？要不要重新买一套？”

        “不是，不用，你真不用这么操心。”

        裴希端起碗喝汤，说：“吃饭吧，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小孩。”

        “哦……好。”

        第二天是休息日，周末，吃完早饭，裴希就去帮裴楠把花都搬出了店铺去，在小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今日活动大促销！店内鲜花全部八五折起，花植买三送一！”的字。

        还要写得很有艺术性。

        裴希在打折后面画了三个感叹号以示重要性。他把感叹号黄色描边红色填充，然后放下红色粉笔，把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

        他穿的是黑色围裙，是裴楠特意给他买的。

        “写好啦？”裴楠把花放下，说，“写好就进屋去玩吧。”

        “我帮你浇水。”裴希说，“我没事干，没事。”

        裴楠说不出话，看着他拎着水壶去接了水，然后手插着围裙兜，开始给花浇水。

        “……希崽，你去玩吧。”裴楠讪讪，“不用帮妈妈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点什么……周末不和同学出去玩的吗？”

        “不用。”裴希说，“我真没事儿干。”

        这话话音刚落，就有人叫了他一声：“裴希？”

        裴希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去。

        易诗城穿着克莱因蓝的t恤，一件针织外套，灰色棉麻阔腿裤和蓝墨镜，还带了渔夫帽，手捏着墨镜腿儿，小心翼翼地在墨镜后面看着他，年纪轻轻就很潮。

        裴希：“……怎么是你。”

        “哈哈……”易诗城尴尴尬尬赔了个笑，说，“我就，那个……偶然路过？”

        “那你路过过去呗，停下来说什么话。”

        裴希理都不理他，拎着水壶继续忙自己的。

        易诗城：“……”

        裴楠见状，赶紧说：“希崽，这是谁呀？你朋友吗？”

        “同学。”

        裴希言简意赅两个字。

        裴楠赶紧道：“同学的话，要好好相处呀，人家是特意来找你玩的。是吧？”

        “啊——对对对！”

        裴希直起身，横了他一眼：“我不记得我有跟你约过？”

        “呃……也不是，就是我……”易诗城支支吾吾，干笑着说，“就是，我今天本来约了别人，但是被放鸽子了，但是我打扮都打扮成这样了，就想着自己去，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什么的，我们——真是有缘啊！”

        裴希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说：“没缘，你走吧。”

        裴楠却紧忙点头：“有缘的有缘的，这肯定有缘的！这天气这么好，谁能这么巧就从这里路过呢，还是同学！”

        她又回头，对店里说：“小娜！快从收银机里拿五百块钱出来！”

        小娜愣了一下，应了两声，回去取了五百块来。

        裴楠拿过钱，一把拽开裴希系在后腰上的围裙的蝴蝶结，拿下围裙，把钱塞进他穿着的黑色卫衣的兜里，说：“去吧去吧，好好跟同学出去玩！妈妈晚上在家里做好饭给你啊！”

        “不是，你等——”

        裴希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裴楠推了出去，踉踉跄跄站到了易诗城旁边。

        裴楠站在花店里，花似的笑着朝他挥手：“好好玩啊！”

        裴希：“…………”

        裴楠这个样，裴希也说不出自己不去了。

        他窝火地瞪了眼易诗城。

        十五分钟后，两人坐上了往sd广场去的45路公交车。

        坐在了下车车门后边，隔了一个过道。

        裴希抱着双臂翘着腿，脸边爆着愤怒的小十字。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一字一顿，“你找茬吗？”

        “没有……我真的就……只是想找你玩。”易诗城欲哭无泪，双手合十着，可怜兮兮地对他说，“你在学校里那么凶，我都不敢说我想约你……我跟你都同一班公交上下学的，我家就在两站后面……我就寻思，我直接来找你，会不会比在学校里好一些……我也没想到你妈会这么热情。”

        易诗城越说越卖委屈，声音都开始人为颤音：“我真的没想到啊啊啊啊——”

        颤得都快人耳生成波浪线了。

        裴希：“……你他吗有病吧你！！”

        易诗城噗嗤一下破了功，大声乐了起来。

        “闭嘴！！”

        “好嘛好嘛，不笑你了。”易诗城说，“我就是想跟你出门玩嘛，他们都太没意思了。哎，我们去看电影吧，我看你总在看那个《一万人间》的预告片啊，去看吗？”

        裴希一皱眉：“你偷看我玩手机？”

        “那哪儿能叫偷看，我是看你，一不小心就看到你手机了。”

        “你还偷看我！？”

        “嗯啊。”易诗城承认得干脆利落，“你好看啊。”

        裴希哽住了。

        他再也说不出责问的话。那天的阳光也该死的很正好，从车窗上被分割成规则的等块，随着车子前行，等速又规则地在易诗城身上前行。

        裴希记忆里的易诗城总是浴着光，他在光里向他笑。

        易诗城说他好看。裴希这样一张生人勿近极其凶恶的厌世脸，曾经有人挥着手嫌他长得晦气，也有人推开他说他长得真是丑，还有人在大年三十的时候把他推出门去，说你长得这么晦气，大好的日子别在家里待着，不然一整年都要倒霉了。

        但易诗城说他好看。

        长了一双桃花眼和眼边泪痣，干净无辜的漂亮少年说他长得好看。

        裴希就再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他认输了，啧了一声，往旁一倒，说：“随便你吧。”

        易诗城没想到他突然态度就宽松了，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但他很快就跟自己和解了，拿起手机说：“那我订票了啊，咱一起去看电影？”

        “随便。”裴希说。

        俩人就去看电影了。

        裴希靠坐在电影院的座位上，仰头看大屏幕。

        《一万人间》是个亲情向的电影，简介上就把整个故事说得很明白了。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在上初中的小孩，名叫任期。任期父母离异，离婚的时候两方吵得很厉害，官司打得都特别激烈，过程中几次三番在家里撕吧起来，把派出所的民警招呼去了好几次。

        打的时候任期就在旁边，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被吓得哇哇大哭，接着哭的时候挨了父亲一巴掌，后来哭都不敢哭了，就在旁边抿着嘴憋着泪很害怕地看。

        再到后来，离婚官司终于打完了，任期被判给了父亲。然而父亲对他的疼爱连半年都没有，转眼就领了个新的女人和女人的小孩回来，让他管女人叫妈妈。

        任期不叫，夺门而出。

        然后，这个女人对任期的欺负就开始了。她不让他上桌子吃饭，做饭刻意不准备他的碗筷，还在父亲面前说他的坏话。女人的小孩对他更是随便欺负，他还手就是他不让着小的，他不懂事，他不讲理。

        一家人出去玩不带他，他发脾气，女人就说他不懂事，说你怎么不理解——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出去玩了一天了，回来累得要死，还要在这里听你叫叫嚷嚷，都不知道给你爸爸妈妈端杯茶倒杯水来，还在这里闹脾气！不就是没带着你出去玩吗，你怎么还大吼大叫的！”

        女人哭哭嘤嘤，梨花带雨地喊：“我好歹也是你妈妈呀！妈妈不就是做了一件错事而已，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妈妈呢！你就是个白眼狼！我对你多好啊，你一点儿都不懂知恩图报！”

        易诗城在他旁边“呕”了声。

        他凑过身来，小声说：“这后妈真不是个东西啊。”

        “嗯。”

        “这爹也是，自己亲生儿子的话不信，偏要信她。”易诗城咬着可乐吸管说，“既然不好好对他，当时干嘛那么争抚养权啊，给他妈多好。”

        “嗯，”裴希说，“我也一直不太不明白。”

        “是吧，不懂这个脑回路。”

        裴希没有再回答他。

        电影里的主人公任期在朝父亲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裴希拿起饮料，喝了口橙汁。

        “你不是我爸吗！？”他撕心裂肺，“那你凭什么要打我，凭什么只信她不信我，凭什么我就要让着他凭什么是我不要来打扰你的家庭！？我呢！？我呢！！！”

        “你告诉我！！我呢！！！”

        ……

        一场电影出来，哭了不少人。

        易诗城也抽抽噎噎地捏着纸擦着眼泪跟裴希一块儿走出来了。

        裴希横了他一眼：“真至于？”

        “至于——”易诗城又开始人为颤音了，“他好难啊——他好可怜呜呜呜呜呜——”

        裴希有点受不了，他总有种易诗城是在给他号丧的感觉。

        “行了！别呜了，有的是人比这还难呢！赶紧擦干净了，跟我逛会儿去！”

        “哦。”易诗城乖乖擦干净眼泪，说，“走吧走吧，逛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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