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战场上倒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刘备军中立下的一条纪律是：如若战胜，寻找袍泽的尸首，要先于斩首记功。于是众人以什为单位，纷纷行走在其中，翻看尸体，试图从鲜血、泥土和发丝糊满的那一张张脸上寻找自己的战友。

        找到了便要扛到战车上，运回去交由其亲人安葬。若是有个别运气好的还留有一口气，则带回勉力医治。

        这件事做完后，便到了众将士最喜闻乐见的环节——斩首记功。实际的作战过程中，并不会每杀一个人，就立刻斩首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这对保持严整的阵型来说是极为不利的。而且不是每个敌军的人头都能记功，只有身着甲胄的甲士头颅才会被记到功劳簿上。主要为了杜绝杀良冒功。

        士兵抢人头是普遍存在的情况。因此军中三十人为一队，每个队率要负责查问清楚当时情况，验看尸首伤痕，以判断甲士究竟是被谁所杀。

        当队率拥有这样大的权力，自然会产生欺压霸凌、抢夺功劳的现象。但由于刘备会经常亲自巡营，和士兵联络感情，于是这样的现象在他军中不多见。

        此外攻城先登、冲锋陷阵的死士战斗最为紧迫，弓''弩兵则不可能从箭枝上分辨谁射中了谁，因此他们不以敌首记功，只要战斗胜利便人人有功。主将按其表现对战斗的影响，论定功劳大小。

        记完功后，就要把那些甲士身上的甲胄都脱下来作为战利品记录在册，散落在地上的长短兵器也要收走，包括弓箭、弩''箭。

        张飞拎着敌将的头颅和甲胄，找到关羽：“兄长，丰县和下邑如今守卫空虚，这两城的府库辎重咱们也去抢来如何？”

        看来他这是抢上瘾了啊！

        关羽：“你怎么知道守卫空虚，仅凭这两万败军？焉知郭贡后续没有再派人驻守？即便守卫空虚，但这两城较之于杼秋，城防坚固，若强攻需费时费力。且下邑位于梁国境内，孤军深入，恐有后患。”

        张飞知道关羽说的有道理。但是一块上好的猪头肉就摆在眼前，不让他上去咬两口他心里实在难受得紧！

        他讨价还价道：“那下邑就不去了，去丰县。”

        关羽仍是一脸的不赞同，拽住他肩膀走到车营。战车上躺着不少人，还能“唉呀唉呀”喊痛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很多人已经连喊都喊不了。

        “益德你数一数，这里躺了多少人。要睁大眼睛仔细数，认真数！”

        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紧紧挨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恐惧、愤怒、迷茫、怀念……张飞向来好战，心肠也足够坚硬，此刻却无法坚持一一卒读。

        包括攻城而亡的人在内，“一千七百二十三人。”

        哪怕仅仅只把这看作一个简单数字，所代表的伤亡比也是万不可忽视。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再损失兵力。张飞垂头丧气，感觉到手上的甲胄越来越沉重。

        他看着那染血的甲胄和头颅，突然眼睛一亮：“俺有个办法，用不着强攻，可以诈开城门！”

        关羽：“什么办法？”

        张飞拎起血淋淋的人头，和他那张豹头虎须的黑脸并在一起，能吓哭天下的小儿。

        “把他的头缝回去，穿上他们的甲胄。你引军在后假意追赶，然后俺去诈开城门！”

        “好计！”关羽抚须的手一顿，忍不住赞叹。但很快他又摇了头：“计是好计，可惜此战未能全歼，跑了不少人。其中有人认得你，有人知道主将已死。”

        从一开始的前后夹击，还未形成包围之势时，便有一部分敌人怯战跑了。到后来那敌将带人突围而出，又趁机跑了一部分。

        张飞恨恨地把头颅和甲胄往地上一摔，气道：“说到底还是兵力太少，骑兵也太少！”

        骑兵少就只能打击溃战，没法打歼灭战。这也是要向吕布借骑兵的重要理由之一。

        关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欲振奋其精神：“省着气力，待击败郭贡，莫说下邑和丰县，整个梁国和沛北都将是我们的！”

        ……………………………………………………………

        军报先于大军到达小沛，简雍手高举着军报几乎是跑进来的：“明公，大捷啊！此战我军阵斩七千，俘虏万人！”

        听到这样的喜讯，众人齐齐上前，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简雍的举止狂放。刘备展开帛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喜意爬上眉眼间。

        “大善！宪和你速速下去准备，我要亲出城门为大军接风洗尘！”

        关羽和张飞行在前，远远看见刘备骑马候立，对视一眼后立刻挥鞭狂奔。刘备见二人，即命人奏响凯乐，短箫铙歌1，高歌《将进酒》2：

        “将进酒，乘大白。辨加哉，诗审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阴气，诗悉索。使禹良工，观者苦！”

        请君进酒，浮一大白！当伏羲的《驾辨》之乐响起，诗兴大发。有人从心而发唱起了旧歌，歌声触动情感，使宾客无声泣饮，由是萧索。主人命良工换乐，轻歌曼舞，于是观者又都快乐了起来！

        归来的众将士听到这首宴乐劝酒歌，眼里都现出兴奋的光彩。前方未必真的能有酒喝，但这意味着至少可以饱餐一顿，然后带着奖赏和家人团聚欢庆。

        简雍执竿宣露布3，将捷报传于城内外的百姓知晓。刘备随后倒酒，一觞与关羽，一觞与张飞，两人爽快地一饮而尽，三人相视皆哈哈大笑，前后进城去。

        宴席早已经摆好，众人落座。刘备一边剥新成熟的橘子，一边迫不及待地询问此战来龙去脉。

        攻城艰苦，自是不必多言。关羽只道：“日后若是进驻杼秋，其城墙定要大肆重修筑高，还要加建箭塔。临战修台城，难免急促。”

        台城一词出自《墨子》守城十二篇的备高临篇：“羊黔者，将之拙者也，足以劳卒，不足以害城。守为台城，以临羊黔，左右出，巨各二十尺，行城三十尺。”

        台城又名行城，起初是为了应对敌人以堆土成山的攻势，临时用大木编连、左右各横出二十尺，高度为三十尺。在上面用弓、弩射击敌人，以保持居高临下的压制性。功能性和箭塔类似，或者可以说是箭塔的雏形。

        杼秋不是要塞，所以城防不完善。会轻易被夺，也能轻易收回。如若郭贡置此次刘备军偷袭杼秋不理，只在丰县加驻兵力，命再有贼军行经必须立刻围剿。那刘备军便会束手无策，只能硬着头皮进行拉锯血战了。

        不过可惜的是，郭贡谯县驻军防袁术，薄县和下邑驻军防曹操吕布，丰县虽然也驻军，但他心中显然没有那么看得起刘备。所以当知道刘备军偷袭杼秋，他想也不想就派两军包围，反而跳入陷阱。

        张飞咬了一口烤鸡腿，又美滋滋地喝了杯酒才道：“俺在杼秋时，真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就怕他不来！又怕他来得太多！”

        关羽面露微笑，“此次要多亏益德细心查看地形，想出伏兵在后的计策。我军前后夹击方能有此大胜。”

        张飞向来以兄事关羽，不敢受这功劳，忙站起道：“敌军倍数于我，是兄长调度得当，变换阵型如臂使指，方能有此大胜！”

        他瞪大了眼睛，表情明明应该是凶悍但又莫名带着股憨气，瞬间把众人都逗乐了。刘备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你们二人就不要在这里互相谦让了，都记头功！记头功！”

        张飞“嘿嘿”一声憨笑，就坐下了。但他的话没有停：“那右翼的变换，俺当时也被唬住了。兄长，你定要教教俺是怎么做到的！”

        关羽也不藏私，“右翼之所以会偏离主阵，是因为这破绽真实存在，而不是装出来的。我有意为之，所以也有立刻解决的办法，诀窍就在于新兵和老兵的队列变换。”

        他这样一说，张飞立刻有所领悟。新兵没见过血，初次上阵难免会慌乱露怯。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以老带新。关羽在右翼布置，先以新兵在前，待其有偏离之势，诱出敌将后，再立刻换老兵上前回转。

        甘霖插话：“说到新兵和老兵，凡经历过一次血战，其心性便能不同以往。此次伤亡共一千七百二十三人，其中重伤者有六百三十八人，回军途中又去世四百零五人。若是这些伤兵能够得到及时的医治和合理的照料，多救一条命是一条，则家眷感恩，痊愈的士卒可以重新回到军中，其他人见了知道自己有所保障就会愿意效死，何乐而不为？”

        伤亡人数使众人的面色沉重了起来，刘备赞同地点点头，“你若是有想法，便先拟出个章程，届时我们再讨论。”

        甘霖应喏，随后又问了关羽几个战后尸体处理的问题。关羽还算人道，命人挖了个大坑把敌军都堆进去埋了，不至于曝尸荒野。

        甘霖问：“覆土多厚？可有用石块压实？”

        关羽：“由于人数太多，只能浅浅地盖上一层土。”言下之意，更加没有特地去找石块来压实。

        甘霖面露忧虑：“这样的掩盖经不住一场雨水，也经不住野兽翻刨。尸体如果重新暴露，再加上天气的影响，就极有可能在当地爆发瘟疫。”

        刘备大惊：“这可如何是好？”

        甘霖：“极有可能，但不是绝对。我等只能祈祷最好不要发生。但往后为了杜绝此种可能，请开始深埋，建为平地公墓。诸夏亲昵，同为汉人，生前为敌实属无奈，死后令其入土为安，他们的亲人也有可祭奠的去处，难道不是一桩仁举吗？”

        说仁举也好，说怀柔攻心也好，总之于名于实，都是有极大的好处。

        陈群和袁涣对视了一眼，随着和甘霖共事的时间愈久，他俩心中的危机感也越来越深。她是没有实权，但架不住点子多，想法层出不穷又往往贴合实际需求，让刘备愿意采纳尝试。再这样下去，他俩恐怕就要沦为给她打下手的了！

        所以必须得拿出点，她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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