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嫁

翌日，李宝珠将将睡醒，懵懵懂懂的睁眼便看到了满目红绸。

        她有一瞬间发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她的嫁衣。再过几日她便要出嫁了。

        “公主，您醒了。尚宫房一早就送来了嫁衣。您可要试试合不合身？”绿漪听见李宝珠起床的声音，走过来边为她递上巾帕，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不必了。”李宝珠略带嫌恶地扫过挂在床前华丽夺目的嫁衣，心下却是另一翻滋味，忍不住地酸涩。她绝食才几天，嫁衣都绣好了。

        无精打采地用过朝食，李宝珠鼓起勇气打算再去求见一次父皇，她心里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还在期待，期待这一切只是一个玩笑，一场梦。

        清凉殿内，凉若初冬。画石为床，兽毛为寝，琉璃为帐。

        屏风薄如蝉翼，上画仕女粉面含桃。

        屏风后隐有香气，乃紫玉盘中呈了十数个雪花梨散发而来。

        雪梨颗颗饱满，却不为食，只为闻香。果皮稍有腐烂，立刻有宫女换上新供而来。

        殿门大敞，阵阵凉风挟着果香扑面而来。李宝珠被这风一吹，忍不住驻足，在阶下仰头看了一眼。

        耳边传来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含着一声声媚入骨髓的“皇上”。紧接着又是一阵浑厚的笑声，由远而近的说着“爱妃，别动”，“朕这就把你抓到”。

        李宝珠只作未闻，拾级而上。

        大总管钱海见了来人，示意七公主稍等，转身小步走近屋里通传。

        还不待钱海开口，晋明帝察觉身侧有人，虚浮着步伐一闪，紧紧把人抱住。随着一叠声地惊呼，他闻了闻拥住之人味道，简直臭不可闻。

        晋明帝一把扯下眼睛上覆着的轻纱，急急地把人推出怀，“怎么是你这老阉货！败兴的狗东西！”

        钱海心下暗恨七公主来的不是时候，顺着晋明帝的力道跪倒在地，这才低着头禀道：“皇上，是七公主来了。奴才进来通传。扫了皇上雅兴，奴才罪该万死。”说完立刻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晋明帝万分嫌弃的看着钱海，闻言皱着眉头说：“好了，快滚。别在这碍眼。去把小七叫进来吧。”

        “是。奴才这就去。”钱海弓着身子，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弯腰退出了殿内。

        殿门本就大敞，里面的人又没收着声音。李宝珠连那巴掌响都听的一清二楚。抬眼瞧见钱海已经高高肿起的右脸，心里五味杂陈，早已不复来时心里的微弱期待。

        她进去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复又看了看被拥在晋明帝怀中的小赵妃，继续说道：“参见母妃。”

        “起来吧，”晋明帝散漫的开口问，“小七，你来做什么呀？可是想你母妃了？”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恍若完全不知李宝珠绝食一事。

        “儿臣”李宝珠心头一沉，心底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她抿了抿唇，几次张口，最后还是换了说辞。

        “儿臣想着自己就要出嫁，以前太不懂事。特来看望父皇母妃。”

        说完她抬起头，视线略过晋明帝，直直地看向小赵妃。

        小赵妃被这直白的眼神看的不适，用手支开晋明帝的胸膛，起身走到李宝珠面前，带起一阵环佩叮当。

        她自小嫉妒样样都比她优秀的嫡姐，优秀又怎么样？再美又怎么样？不仅是个短命鬼，还生了个蠢女儿。

        想到这，她的笑愈发温柔，动作轻柔的牵过李宝珠的手。

        “皇上，您瞧。要不说女儿家只有定了亲，嫁了人才能长大呢。臣妾今一看小七这么稳重，打心底里感谢您为小七指的这门婚。您果然是柔儿最崇拜的人。”

        晋明帝显然对小赵妃的话很是受用，赞许的看了一眼小赵妃，“朕就知道朕的爱妃和爱女最会为朕分忧。来人呐，去拿盘新的雪花梨来给娘娘和公主尝鲜，要冰的。”

        宫人们闻声立刻鱼贯而入，用菊瓣盘片了雪花梨呈了上来。

        李宝珠借机抽出了小赵妃握着的手，垂眸叉了一片梨，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雪花梨汁水饱满，回味甘甜。微凉的感觉一入喉，压下了她心头的涩意，她不由得又叉起一片。

        小赵妃见李宝珠如此，只当她眼界低，见了那么多好东西还是一副傻样。她有意挖苦，自己吃了一片启唇说：“今年冀州这梨真是酸涩，还是放在盘中当香料的好。”

        说完她嫌弃地甩了手里的叉子，又重新走回了晋明帝身边。

        李宝珠错愕的抬起头：“冀州？冀州不是流民暴动，州府无力赈灾吗？还能进贡雪花梨吗？”

        “这叫什么话！”晋明帝面带不愉，“几个雪花梨怎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贱民岂能随意食御贡之物？”

        “可是几个梨或许就能拯救一个人的生命呢？百姓无以为食还要进贡食物吗？或许没有这几个梨，我就可以不”

        李宝珠话还未完，就被晋明帝严厉的打断了。

        “好了，我看你是又犯糊涂了！死几个人怎么了？死几个其他人不就有的吃了？”

        李宝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从清凉殿出来的，一路又是如何走回凤阳殿的。

        她坐在妆奁前，绿漪正给她卸着钗环。她的耳边却还回荡着父皇的最后一话。

        让百姓食人？她感到一阵一阵的体寒，真希望自己听错了，但她没有。

        换做从前，她无忧无虑的养在深宫，平日里华服美食，去尚书房也只教她歌舞诗书。

        每次宫宴上，都是歌颂太平天下，皇帝圣明。即使她偶尔也会听见宫人私下说，她的父皇昏庸无度，地方百姓苦不堪言。她却只是一笑置之，从未相信。

        可这一刻从前种种不对劲之处一一在她眼前闪现，她发现，她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她又想到了昨日李云菀同她说的话，逃婚。对，她要逃。

        想想枉死异乡的大姐，生不如死的其他姐姐，即使她嫁过去，幽州刺史也不一定会出兵镇压，何况都是大晋子民，如何又用兵力镇压？

        李宝珠这一刻无比清醒，比起几个姐姐来说她该庆幸。她还有时间谋划。

        不要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打定逃跑的主意，李宝珠透过镜子看向还在为她仔细拆解头发的绿漪。

        宫中除了绿漪再无人值得她打点，想起绿漪还有亲人在宫外，李宝珠不欲连累她。便开口说：“绿漪，待我出嫁，你就去六公主那里伺候吧。你知我甚多，每日说些我的糗事，想必李云菀定会重用你。”

        绿漪慌的顾不上手里刚拆下的点翠金钗，立刻跪在地上，声音焦急地说：“奴婢不走，奴婢要和您一起去幽州。”

        李宝珠看着跪着地上一脸焦急的绿珠，亲自把她扶起来，一脸郑重的看向她。

        “你与我主仆情深，我才为你安排好去处。待来年你就满了年龄好出宫去侍奉你母亲。绿漪，别说傻话。”

        后四个字李宝珠咬的极重，绿漪知道公主心意已定，又处处为自己着想，感动的垂下泪，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会还了公主这份恩情。

        婚期本就定的急，日子一晃就到了李宝珠离开皇宫这天。

        七月十六，是个难得没有下雨的好天气。

        李宝珠一早就被服侍着穿上了嫁衣。嫁衣未改，并不合身。松松垮垮的穿在李宝珠的身上，却添了一丝飘逸的美感。

        一位嬷嬷上前拿着一本小册子，欲言又止，正巧撞上另一位嬷嬷上前想给李宝珠梳妆。

        她根本无心婚仪的东西，不在乎的挥退了拿册子的嬷嬷。只抬手叫了另一位嬷嬷上前梳妆。

        那嬷嬷犹豫再三，终是懦懦地把册子放在了李宝珠身边，提醒她有时间看上一眼。

        待绿漪拿了扇子进来时，李宝珠已梳妆完毕。

        此时的李宝珠双鬓隔红，肤如凝脂，眉似新月，眸含秋水，耀如春华，不可逼视。

        绿漪一进来就呆楞在原地，竟是忘了自己该干什么，只以为看见了仙人玉立。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扇子递给公主？”司礼嬷嬷道。

        “哦，是是。”

        绿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扇子递给公主，却是不敢再看公主的脸。

        李宝珠接过扇子，最后环顾了一眼她住了十七年的宫殿。这才拿起扇子挡住脸，莲步轻移，向未央宫走去。

        大殿之上，小赵妃旁若无人地越过皇后，伏在晋明帝身上擦着眼泪。

        皇后脸色微僵，一双眼微微吊起显得有些刻薄。板着脸例行公事道：“此去莫失了皇家脸面，刘嬷嬷是本宫身边老人，由她跟着你，刺史府有何异动都告诉她即可。她自有办法联系本宫。”

        李宝珠知道这就是要让她去当细作，还要受人监视。她面上不显，恭敬的回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好！”晋明帝抚掌大笑。笑罢推开身上还在嘤嘤哭泣的小赵妃，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其余妃子公主也都上来说一些吉祥话，李宝珠都回以微笑。只在李云菀时，说了一声“保重”。

        李云菀心里一跳，对上李宝珠的眼睛，好似知道了她的想法。怕被众人所疑，赶紧别开眼睛，“哼”了一声，假意不屑。

        吉时很快就到了，李宝珠再次拜别众人，毫无留恋的转身上了辇车。

        送嫁的队伍足有二百人，大多数是士兵，保护公主安全，以及护送嫁妆，由孙将军领头。只有十数名宫人由刘嬷嬷管着，负责公主的日常起居。

        浩浩汤汤的车马驶离皇宫，透过摇晃着的辇车帘幔，李宝珠看向远处一片片她熟悉的宫殿。琉璃瓦依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高的宫墙隔绝了纸醉金迷。

        而她就要逃离这片糜烂的土地，开启属于她的新生。

        李宝珠的心跳的厉害。她用手捂着胸口，感受这一份跳动，她想，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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