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寿宴

十月初十，刺史府前门庭若市，宾客进了一批又一批。有青州所辖各郡赶来的太守，辖地诸侯国派来的使者，以及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及其家眷。

        一早，刺史府的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前院和后院的戏台上轮番表演着百戏。百戏种类多样，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寻常百姓都爱看。

        前院多为男客，排的都是棍舞、刀舞、剑舞一类武打戏。后院是女客们活动的地方，种类更为多样。巾舞、鞞舞、铎舞，以假面覆脸的凤舞，还有世家小姐们难得一见的幻术。

        李宝珠和魏凛乘马车到刺史府门前时不算太晚。但刺史府内已聚集了不少人了。毕竟午时一刻就要开宴了，在这之前众人还要交际。

        她办绣坊的事情出奇的顺利，就是她想精益求精，衣服改到昨天晚上才算满意。她又画了几个绣样交代下去，绣娘们已经开始绣了，能不能卖出去，就看今天了。

        “你看我的妆花了吗？”她双手不安地交握着，这么多年参加的大大小小的宫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的紧张。

        “没花，特别美。”魏凛看着李宝珠精心画过的眉眼，如果世间真有倾城之姿，不过也就是眼前之人。他那股后悔劲儿又上来了，“要不，要不然还是我一个人进去吧。”

        李宝珠闻言疑惑的看了一眼魏凛，短短的一段路上，魏凛已经第五次这么说了。她有些担心：“难道今天有什么变故？可这都到了。”

        “没有，”魏凛压下心中翻腾的醋意，“万一真有什么什么事先保护好自己。我是说万一的话。还有，别看别的男子。”

        这是魏凛第一次说类似表白的话，李宝珠闻言惊诧的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嗯”。

        刺史府的管家正在门前迎客，现在魏凛也是他们这一派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忙走过来迎接。“魏大人来啦。”看到魏凛身后之人，管家眼中惊艳：“这位是？”

        管家从未见过这般好颜色的女郎，还想再看，魏凛已经挡到身前。“我夫人。”

        短短三个字，管家如遭雷劈，看看魏凛，又看看隐在他身后的李宝珠，不可置信的说：“这，这，这，这是你夫人？”

        “您好，”李宝珠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还请您派个丫鬟领我去女眷的地方。”

        管家朝一旁的小丫鬟招了招手，小丫鬟来的很快。

        李宝珠向魏凛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跟着小丫鬟走了。

        她所去的是后院，势必要经过一节前院。一群大男人先是看直了眼，后来发现李宝珠竟然梳着妇人发髻，不少人当即扼腕叹息。

        女子欣赏美人与男子不同。她刚一入后院，满院的娇笑声就渐渐止了。

        李宝珠一袭青棉裙，上面绣着她画的梨花飞燕。凌云髻上斜插着一只碧玉珍珠步摇。如秋日沁人心脾的风，淡雅清爽。那张脸却如四月春桃，中和了衣服的素意。整个人显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寡。

        庄文山的夫人韩氏坐在戏台子下的摆的圈椅中，同各家太守的夫人女儿们聊天。

        注意到四周的安静，韩氏朝来人看去。俏生生的小娘子，少有的美貌。不禁让她眼前一亮。

        “这又是哪家的夫人，真真是把我们这一屋子人都比了下去。”韩氏含笑说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牵强。

        “见过刺史夫人。我是新任兵曹从事魏凛的内人。”李宝珠简单的做自我介绍。这里可不是皇宫中人人都讨巧的围着她，如今她也要学着看位高之人脸色。

        众人都没想到如斯美人竟然会嫁一个绿豆大小的官。

        韩氏也觉得魏凛的官职不够看，但她已经开了口不免再客套两句。她客套的说：“魏夫人如此钟灵毓秀，是哪里人啊？”

        “原是洛阳之人。”李宝珠抿唇一笑。

        “洛阳？”韩氏这才提了点兴趣。她就是洛阳之人，不过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啊。

        李宝珠早已经打听好了有关韩氏的一切。丞相韩昶的二女儿，嫁给了韩昶的得意门生庄文山。韩氏比李宝珠大了三十岁。要不是她们之间年龄差的大，韩氏在京中时定然得见过她。

        不过她这趟来还是有风险的，她当时没刻意瞒着魏凛她的名字，若被有心人一查，难免露出端倪。可她如今又不得不依靠洛阳这点事和韩氏套近乎。

        唉，她想到马车中的那一幕，在心中叹了口气。被别人发现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魏凛罢了。

        重新扬起十二分的笑脸，李宝珠对韩氏拍着不太熟练的马屁，“是呢。以前在洛阳之时，有幸见过丞相大人几次。今日再见到您，顿生在异乡的亲切之感。”

        “我爹？”韩氏有些激动。她爹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首要人物，她夫君按说也是。可是晋明帝的檄文发下来这么久，她爹的信都寄来了数封，庄文山还是没动作。现在庄文山更是把她的信都截了，意思不言而喻。这么多年经历了太多，再经此一事她早已心灰意冷。

        “丞相大人高风亮节，为人和善。指点过我几回诗词，受用不尽。”李宝珠此话不作假，确实有过几回。

        “是啊，我爹那人就是爱诗。我们这辈的女孩名字中都带个诗字。”韩氏释放出独一份儿的善意，“你来，坐过来。跟我们一起聊聊，没想到你还有遇见我爹的机缘。”

        李宝珠依言坐下，她总觉得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扫在她身上。却不知道是谁，她不舒服的转动了一下身子。

        这里刺史夫人最大，众人见刚来的貌美女子得了刺史夫人欢心，你一句我一句，都似真心接纳了李宝珠一般。

        接下来，无论是聊诗词还是聊琴艺，李宝珠都能恰到好处的接上几句，不打眼儿，却也一直有存在感。这些都是她擅长的，真正的贵人圈，比她们聊的多多了。

        不知是谁又说到了衣裙，李宝珠暗想，自己的机会来了。

        果然，有位夫人说：“瞧着魏夫人穿的这件倒是特别。”

        这里的人最不济还穿着一身锦缎。所以李宝珠用心的做的衣服也只是得到了一句“特别”作为夸赞。

        若是以前，有人奚落她的衣服，她非要气个半死。如今她却不气恼，依然抓住这个机会向大家介绍。不过却不是说她，而是借魏凛的名义。也算是为魏凛不光彩的出身，造些有利的势。

        “夫君自从当上官，见许多妇孺无以为生，心中忧愁，特意帮她们开了家绣坊。我这衣服就是那里的绣娘绣的。”

        “一开始我还怕面料不行呢，没想到穿上又舒服还美观。”李宝珠半开玩笑的说完，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难得是件好事。赶明儿给府上的孩子们都做上几件。”韩氏听出了这个洛阳来的小丫头是何意，这种事她也愿意帮她一把，她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道：“双月，等寿宴结束你去走一趟。”

        她一开口，李宝珠想做的事简直是事半功倍。听着众人纷纷应和，李宝珠冲着韩氏感激一笑。这事就这么轻易的成了。

        没一会儿功夫，台上的舞女皆退了下去，这会儿又咿咿呀呀地唱上了戏。

        开始听着还没什么，众人都只当是普通的戏码。随着戏份到了高潮，有人开始察觉出不对。

        戏台上的伶人抛着水袖，哭唱道：“可怜把众百姓生灵荼炭，亡国奴到何处才能身安。”

        一直站在韩氏不远处未曾说话的嬷嬷突然疾言厉色地叫了停，“这是谁让唱的？大人过寿，唱点这些做什么？还不快换了！”

        “是我唱的，嬷嬷你可有意见？”韩氏起身淡淡地说。

        她的眼睛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她倒要看看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里有几个记着大晋还未亡，记着她父亲。若不是为了这，她今日根本没心思赏脸来给庄文山操持寿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罢了。

        台上的伶人戛然而止，乌压压都跪在了戏台上。底下也安静了下来。

        最震撼的人莫过于李宝珠，这么久了，她第一次见有人为大晋说话。她的心中翻江倒海，差点儿流下眼泪。

        庄文山今日整五十，知天命之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立在二楼的窗前，看着人来人往为他祝寿的盛景，心中志得意满。

        没多久，他就被一袭青色的身影吸引住。视线一直追随着佳人而动。

        此时他不免看到佳人身边韩氏的一番举动，脸上的得意换为羞恼。他冲着身后人低吼：“你们这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没看见夫人又开始说胡话了，还不赶紧派人把她带下去！”

        他确实是靠着韩家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可如今韩家都快没了，韩氏也该靠他了。却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一心向着韩家，看着就叫他心烦。

        底下人手速度很快，又来一个嬷嬷附耳在韩氏边上说了几句。韩氏朝二楼的方向瞪了一眼，突然说自己不舒服，就离开了。留下众人气氛有些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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