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影落三秋月，寒生六月霜。

        五月的最后一天清早，初晨的日光还未爬过井边的木架，文未梨便已经起身，她动作尽量放得很轻，可端木怀心还是灵敏的捕捉到那一丝的衣料的摩挲声，他在软塌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问：“文姐，今日为何起得如此之早？”

        文未梨披了一件淡青的短打衬衣，从寝室内走出，路过软塌，摸了摸端木怀心软乎乎的头发，轻声道：“睡吧，只是没事出来走一走。”

        “嗯．．．．．．文姐．．．．．．”端木怀心嘴里嘟囔了几句半梦半醒的字句，很快又陷入了熟睡之中，他昨晚忙着处理一些紧急送来的事情，一直忙到了深夜，才回小院休息。

        端木怀心事务繁忙，却依旧坚持每日在文未梨寝室外的一张软塌上入睡。哪怕文未梨多次劝说，他却失落的垂下眼睛，小声又坚定的告诉文未梨，说他只是想保护文姐。这样一来，文未梨也只好随他去了。

        “小姐，今日这般早？”芷云也有些惊讶，平日小姐总是前一晚便备好早膳的食材，睡到天光大亮才做些吃食当作早膳，顺便给怀王爷送去用一些，几乎不会起得这样早。

        文未梨哭笑不得，“莫非我在你们眼中便是这样懒散之人不成？”

        芷云并未回答，心里却肯定道，是啊，小姐你就是每天要睡到那么晚的呀。

        “鬼机灵，”文未梨虚点了一下芷云的额头，“今日想起来做些吃食罢了。”

        小厨房内，文未梨将昨晚便浸泡好的冬瓜条取出来，，放入锅中加水煮沸，待热气在厨房中萦绕时，捞出煮好的冬瓜条放入冰凉的井水中冷却，再捞出放入水中，盖上盖子，便不再管它了。

        从米罐内取出一把微带绿色的碧粳米，洗净，文未梨将碧粳米加水放入锅子里熬煮，转身从柜子内拿出一只竹篮。

        竹篮里是一堆枇杷果，个个黄澄圆润，表面覆有细小的白色绒毛，看起来有些粗糙。

        可文未梨细心的将枇杷果的表皮除去，露出里面同样细腻的橙黄果肉，果实特有的，那种清香气味不易察觉的在厨房中散发。

        接着，文未梨用菜刀将枇杷果切出一道划痕，取出里面的果核和薄薄的膜，如此处理好一整篮的枇杷果后，文未梨将其全部倒入瓦罐中，加入清水和冰糖，慢慢熬煮，直至甜甜的香气从瓦罐内丝丝缕缕的溢散开，文未梨盛出几碗放入食盒内。

        此时粳米粥也咕嘟咕嘟的扑腾起来，文未梨便将手边的洗净切好的鸭肉放入粥中继续熬煮。

        直至晨光破晓，小院里也陆续响起些嘈杂声，文未梨才提着食盒，回了用膳的堂厅内。

        芷云连忙迎上去，递给文未梨一块手绢，“小姐，快擦擦汗吧。”

        文未梨将食盒放下，接过手绢一擦才发现，额头已经细细密密的出了许多汗水。一阵晨风吹来，文未梨不由得打了个颤。

        端木怀心一进门便看见文未梨打了个颤，立刻吩咐道：“芷云，快快带文姐回房洗漱，换身衣裳，千万别染了风寒。”

        “不碍事儿，今日我难得做一次早膳，还不过来尝尝。”文未梨说。

        “哇，文姐今日早早便起来做早膳，我可期待了。”

        端木怀心迫不及待的揭开食盒，里面放着几碗糖水枇杷和鸭子粳米粥，他先端起一碗糖水枇杷饮了一口，糖水的味道甜滋滋的，再吃一颗枇杷果，甜甜的糖水包裹着枇杷的清香，有一丝的清凉之气从口中向肺腑蔓延，令人耳目一清。

        他不由得笑着对文未梨说：“文姐，这糖水枇杷吃起来，更觉得舒心，真不愧是文姐的手艺啊。”

        文未梨接了夸赞，却道：“喜欢便多喝些，近来天干气燥，你每天早上用一碗，可润肺化痰，止咳降气。”

        “好。”端木怀心欢欢喜喜的用了一碗糖水枇杷，又吃起鸭子梗米粥，刚一入口，他便赞不绝口，“太好吃了，刚一入口就有鸭子肉的鲜香，还有粥里的咸香，配合糖水枇杷，既不腻味也不干渴。”

        说话间，端木怀心还不忘又舀了一块枇杷果细细咀嚼。

        “快些用膳吧，”文未梨抿了抿唇，忍下了笑意，“多吃些，今日在朝堂上，才是你发挥嘴上功夫的时候。”

        端木怀心满不在乎的说：“他们不是都叫我‘冷面仙’么？我今日便冷面到底，只管交由父皇决定好了。”

        提到皇帝，端木怀心有些作呕，他感觉嘴里的食物也变得不香甜了。

        文未梨放下手里的粥碗，快步走近端木怀心，轻轻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喝些水。”

        就着文未梨的手，端木怀心喝了一口清茶，含在口中，感受着茶水的苦涩，眼眶微微发红，含糊不清的说出自己的愿望，“文姐．．．我．．．好想．．．杀了．．．他．．．．．．”

        在这个略带燥热的早晨，金色的阳光从窗棂中洒落在依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端木怀心没有再说话，文未梨轻轻环抱住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弟弟，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顿无言的早膳吃完，端木怀心乘上出行的马车，文未梨难得到了王府门口，目送着端木怀心赶赴他的‘战场’。

        而府内，是文未梨的‘战场’，昨日她给那些不愿离去的妾室们安排在一个普通的小院内，撤了那些金银饰品，膳食也是普通的一粥一菜，虽能饱腹，却不够精美，恐怕不多时，便有人来闹了。

        果不其然，婉妾的侍女在院子内和送餐的丫鬟吵了起来，管理她们的婆子环英虽在其中调解，耐不住其他侍妾的丫鬟纷纷帮腔，怀英只得向梨夫人求助。

        文未梨带着家丁赶过去，离得远远的便听见吵嚷声，“谁不知道怀王府富贵无双，你说王府要节省，岂不是笑掉大牙？”

        “就是，我们家主子清早可是要用新米煮粥配三四道小菜，另加些软绵点心的，你昨晚和今早都只送这两道菜，叫人怎么吃得下呢？”

        “各位姑娘主子，”环英说话了，“从今往后，府内的份例就是这些，往日奢侈浪费，本就不在份例之内．．．．．．”

        “你这老不死的胡说八道，王妃管家时可不是这般，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文未梨长发挽起，凌虚髻上坠着一串琉璃冰珠，一袭月白纺花纱衣，腰配鸾凤穿花玉环，脚踏轻云纱鞋，款款而来。

        众人为文未梨气势所摄，慌忙跪地请安。

        那丫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急的满头是汗，向周围求助地望去，刚刚还在附和她的人，都低下了头，她连忙跪下求饶，“求夫人饶奴婢一命！”

        “我也没说要你的命，”文未梨环视众人，“今日我只说一次，你们已经不是王府的侍妾，只是普通的仆婢，吃用也是仆婢的份例，懂了吗？”

        淑夫人心中惊骇，怪不得昨日梨夫人那般轻易便同意她们留下来，原来在这儿等着为难她们，她心一横，哀求道：“奴，奴家手中略有些银两，可否，换好一些的吃食？”

        “多少银两？”文未梨低眸看着她，“你知道，以往牛氏管家时，你们一顿多少银子么？”

        “．．．．．．”众人沉默着，不敢回答。

        文未梨硒笑一声，举起手指，“一个妾室，一道早膳便要二十两银子，一个夫人，一道午膳要五十两银子，怀王府是有些银钱，可也不是山水淌下来的钱，是怀王爷出生入死，打出来的钱！”

        “你们倒是用的好意思，那牛氏也是真的敢用，这就是牛氏的管家？我看是败家吧！”

        一番话，将众人说得无地自容，可也有人觉得这是王妃牛氏决定的，和她们又有何关系呢？

        文未梨仿佛看透了她们的小心思，淡淡道：“所以，现在是本夫人在管家，本夫人也给过你们机会，让你们去庄子上，可你们非要留在这王府，那留下来的是什么身份，也就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了。”

        她看了一眼环英，“英婆子，告诉她们，往后要做些什么。”

        环英向梨夫人施了一礼，展开手中的纸张，宣读道：“即日起，诸位要以劳动换取食物，淑夫人善纺织，每日纺纱，身边丫鬟属怀王府的，并入他处，丫鬟自带的，共享食物；梅夫人，善画作吟诗，每日抄善古本，身边丫鬟依例处置；王夫人，善插花，每日剪理花圃，身边丫鬟．．．．．．”

        待环英读完，众人躁动不安，尤其是几位夫人，更是焦躁，她们怎么能想到，这梨夫人竟如此心狠手辣，不但减了份例，还给她们安排了活计！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可当她们蠢蠢欲动时，文未梨身后的家丁手拿粗麻绳站在她们面前。

        文未梨仍是浅浅的笑道：“诸位可有不服的，怀王府可容不下您这大佛，只能外边请了，不过呢，我想提醒一下，诸位被送来时，怀王爷可没有忘了要你们的卖身契呀。正好王府的账本有些缺少，我也不得不想法子填补一二．．．．．．”

        文未梨的话没有说完，可谁又不懂她的意思，若是不愿做这些活计，就要被卖出王府。

        “但，诸位也不必担忧，怀王府也是赏罚分明的，若是哪位做的好，另有赏银，或是，放人出府。”文未梨望着她们一瞬间充满了希望的面容，也暗暗点头，确实有奖有罚，才能显出更努力的那一个和心里有鬼的那一个呢。

        随后，院子里原本伺候的丫鬟也分了出来，一部分回了王府别处做事，一部分陪在自己主子身边，共甘共苦。

        属于怀王府的丫鬟几乎都是喜笑颜开，点到名字便赶忙收拾东西离开，生怕慢了一步便要留在这院子里辛苦劳作。

        而跟着侍妾进府的丫鬟只能自认倒霉，随着主子去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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