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4.第 7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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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派出来迎接季夫人一行的, 正是季氏那位有着好金石之名的季氏七子季颛,他为人算是严肃可靠的, 至少外表如此。
他跟季夫人之父是同辈人,季夫人大约要叫对方一声伯父, 一副仙风道骨的好胡须还乌黑亮, 五官端正, 一双眼中沉稳无波,只看模样, 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王都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委屈你了,不知怎生回来的。”季颛说着捋了一把胡须, 对那把胡子的爱护只看他的动作就能分辨一二。
盈公子代母答话说道“当时混乱,什么都顾不得, 只怕被乱臣贼子所杀, 匆匆而回,四顾茫然,唯有季氏可亲, 这才千里来投,还望舅舅不弃, 能够收留。”
外祖父季夫人之父多年前便已故去,如今当家的季二公子季博雅有些文名, 礼义仁孝那一套有些时候显得迂腐, 但这种时候就有些可爱了, 无论新魏王煜对他们是怎样的看法,季博雅都要护上一护,否则便白担了这舅舅之名了。
时下庶子不当家,于家中地位,好些的可当兄弟,差的不过仆役下人之流,便是他们自己也全没有立起来的意思,风气如此,季家也不例外。
季颛闻言,捋胡须的手都慢了两分,这事情他还真是做不得主,而之所以来之前没什么定论,则是因为,“盈公子恐怕还不知,二公子他… …”
让周围人退下,屋内只留下屏风后的季夫人和孙氏,还有屏风前的盈公子,季颛说出了季氏最近的变故。
季博雅这位文名在外的家主人物,在流连清江的时候,一时义愤,投河自尽,季老夫人,季博雅之母,季夫人之嫡母,闻听消息差点儿起不来,急忙派人封锁消息并去江中捞人,至今未曾打捞起来人身,还不知季博雅死活。
为此,季家大乱。
季博雅是季家嫡支唯一嫡子,如今他不在,家主之位是谁可不好说,季家诸子,上上辈,上一辈,这一辈,多少庶子,也不是没有野心的,眼看着就要是一场大乱,如今不过靠老夫人压着。
可以说,季夫人这个时候回来,简直是来添乱。
“啊!”季夫人一声浅浅惊呼,直接昏倒在后。
孙氏老成,却也有点儿手足无措,还是盈公子平淡地说了一声,她方才一把捞起季夫人,抱去了后面休息。
剩下盈公子独自面对季颛,季颛有些不好意思,这种事情说出来简直就是家丑。
盈公子还在默默消化,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他就觉得这定然是有人陷害,说不得季博雅是被人推到江里的,不然怎么就那么巧,算算时间,就在魏王出事之后,他这里就出了问题。
不管季家子弟如今有无人能够掌兵,季博雅这个名义上的家主一死,季家必然大乱,顾不得其他。
如果说这不是江汉算计的,那他时间抓得也太准了,若不然… …
很想把这件事阴谋论,然而,它可能偏偏就是没阴谋的真相。
世人多重文名,什么唾面自干之流还可当特例看待,但一时情感,挥剑自刎之流于文人之中也不少见,闻听九炔死时,二十五文人生殉,那可都是自愿的,挡都挡不住,还有人特意为此大书特书,作为佳话流传。
而那清江,更是有一则忠臣投江的典故,以季颛所说的季博雅那等文人感春悲秋的性子,说不得心中一动,就跟着前例投江了呢?
这年头,可殉情的可不单单只有爱情。
“唉,事情至此,老夫人也是头疼,家中一片混乱,竟是分不出人处置家事,更不用说其他,如今还不敢让外人知道,还请盈公子谅解。”季颛这话强调了保密要求,也说了季家的现状,隐晦的要求大约是要他这个盈公子另谋生路。
如今没了礼义仁孝的季博雅,季家的其他人大约是不想面对魏王煜的追责的,谁让季家如今连个主事的都没有,为了一个不知能否成人的八岁孩子,得罪新上任的魏王吗?
这可不是季大将军还在的时候了,季家没人有这个胆气。
盈公子沉默,他原想着,季家就算是再糟糕,总是季夫人的外家,不至于对女儿下狠手,便是再不好,顶多是让季夫人改嫁他人,总能有个名正言顺的活头,不似委身臣子那样命悬一线,落个污名满身。
而他自己,不拘什么地方,总不至于成了季夫人的拖累,总能够活得自在。
于是一路想的最多不过如何获得季家认同,在季家立足,季博雅好文名,再次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好好养着还能得到好名声。
但,现在看来,有些事还真是少想一点儿都不行,怎么就这么寸呢?
季博雅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事,不管是被人算计还是真心敏感,也是坑了他了。
已经到了此处,返程是不可能,但要季家供养,季颛的意思也透出来了,季家是不打算出钱出力的,那么,跟着他的邓昆等人若是得不到足够的利益,下一刻就能跟他翻脸,便是看着季家面子,不会伤了他和季夫人,但以后,他跟季夫人就要依靠着季家的施舍活吗?
好好一个王子,活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这局面,也真是尴尬。
“既然已经来了,总要去拜见一下外祖母才好。”
盈公子一时间也没什么高明的见解,他来后便是匆忙逃亡,一个八岁孩童的记忆之中,能够指望里面有什么大局观吗?便是剧情中,原主差不多也是被养肥了的那种,小猫小狗一样,得人喜欢了能有一二糕点,不好了,被踹被打都是有的,再无人给讲什么道理。
守着王府之中的偌大资源,竟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沾着,连基本的文字都不会写几个,更不用说其他。
一路行来,盈公子倒是努力汲取外界知识了,但时下记录文字的还是竹简,非富贵人读不起,武将之中,更没有几个能够读书识字,一帮子文盲知道什么大局?
魏国的这片地方都不知道山川几何,几座城池,指望他们知道什么天下大势?知道的一二国名都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的,武将当到这份儿上,跟土匪大约也类似。
一张舆图都见不到的武将,这时代,也是绝了。
“盈公子小小年龄便如此明理,来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季颛说完这句话,笑容忽地尴尬了,魏王之子最大的前途就是成为魏王,但现在,魏王有主,其他的前途还有什么高于魏王的呢?
盈公子只当没听到他的失言,并不追究,又跟季颛说了两句,季颛并不知道如今队伍之中其实是盈公子做主,又说让他跟季夫人转告刚才的谈话。
“必定会转告母亲。”盈公子这般应了,送走了季颛,回屋去看季夫人。
季夫人已经醒了,正靠着床柱垂泪,“我命苦,竟是无所依靠。”
魏王死了,亲近点儿的正统的能够依靠的弟弟也死了,唯一的儿子还未长成… …季夫人手中捏着一块儿素帕,上面一丝纹路也无,看得她又哭起来,为了她的细嫩肌肤,针线她都是不捏的,如今离了绣女竟是连块儿绣花帕子都没了。
其实,这时候她正穿孝服,就是绣花也不敢加色,跟没绣也没什么区别。
孙氏在一旁叹息,事情到这里,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在她眼中,除了季氏二公子,其他人皆不可依靠,这种情况下还家,只怕还要被季氏当做带了晦气回去,更讨人厌。
自来出嫁女就少有归家的,季夫人又是庶女,并不能算是非常得宠那种,还不知道老夫人会怎么看。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命运,怎当不得一个“苦”字?
“母亲这话,至儿子于何地?”盈公子于此时步入房中,看到季夫人那自怨自怜别多幽情的动人之姿,眉头就拢了起来,哪怕已经知道她的性子,却还是有些头疼。
“我儿,我儿,都是我命不好,连累了你。”季夫人转过脸来,双泪滚滚,一双眼睛都哭红了,却更像是无辜的小白兔,只让人心生怜惜。
这般姿容,这般风情,也难怪以后广传艳名,没加过的人大约是真的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一个女人真的就是水做的,动不动就能来个水漫金山。
盈公子抽出一方素帕替换了季夫人手中的帕子,劝她“母亲若有泪,只管向外祖母哭去,若能得她怜惜,也不枉流下的泪。”
季夫人被说得傻了,一时忘了哭,抽噎着看着盈公子,孙氏聪明一些,听出来一些意思,“公子是说老夫人她… …”
“比起季氏那些上蹿下跳的庶子们,咱们怕是更让人喜欢两分。”盈公子随口安慰着。
他从未见过那位老夫人,但能够弹压季氏一个多月的老夫人,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说不得她能看出季夫人可以联姻的用途,对季夫人好点儿,至于他,若是季老夫人的目光更长远一些,大约可以谋算一些事。
来到季地请求帮助的时候盈公子就想过,若是那位季二公子有野心,他送上门的可不是一桩大富贵?
江氏文官起身,能有多少根底,便是季大将军死了,季氏子孙不顶用,仅季地效忠季氏的武将,说不得也要让魏国换了魏王… …可惜,如今… …
不怕被人利用,只怕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啊!
稍稍安慰了季夫人,盈公子便离开去找邓昆,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安排一些,邓昆有野心,稍稍栽培,也是能用的。
如今他们正在居住的院子是当地守将的,听闻季氏之女回来,特意让了出来,这些守将都是跟着季大将军东征西讨过的,野心更大,也从中看到了更多的利益。
从叶樊鼎开始,路上便总有人派了子弟跟随,除了最开始的叶斯,后面的田伟,广平,夏武川等十几人,都是一路跟随,他们自带亲兵小厮,包括运送干粮衣服的车子并车夫仆妇等人,光是这些武将子孙就成了一队。
如今盈公子的队伍已经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就是原来的邓昆等侍卫出身的,一部分就是来到季地之后投过来的武将子孙,最后一部分就是路上跟随的,无论是图个方便的商家,还是图美名的文人子弟,并若干他们的护卫下人。
几十人的队伍转眼间就是几百人,算是盈公子能够拢到手里的一部分势力,一路上,有意无意,他也总跟那些文人子弟聊天,知道了许多文人的奇葩事之后,对这个时代也多了更多的认识。
此时知识多为内部传,世家大族家教严谨的自有一套治家规范,但其余的人,不过是三两不成的只言片语,礼义仁孝算是约定俗成的世俗规矩,其他的,真正的具体的礼,恐怕只有各国王氏的一套了。
未出有教无类的圣人,世人愚昧,宛若鸿蒙未开,天地未分,所谓文人便多有些特立独行的。
有文人袒露身体,赤、裸于道,行人莫不遮目,有胆壮者直视而问曰汝无衣乎?曰坦荡荡人世,无不可示人之处。时人皆赞,谓之(无衣)以感天人。
如今,这一派学问还在流传,有人笑称为“无衣派”,其自称“天人派”。
盈公子初闻的时候就一个感觉,什么,你说什么?我一定是到了一个假古代。
不是都说古代重礼教,男女大防多吗?这种不穿衣服耍流氓的还能自谓高贵,文人这套路,服了。
便是君王和臣子之间,那套路也是令人耳目一新,被唾面自干的王,上庭击缶的臣子,又有言必长歌的谏臣,还有以故事喻人的能臣,更有披头散以狂生之态博君王之眼的臣子… …为了能出位,各位大臣之间的争奇斗艳也不下于后宫争宠了。
最令人大开眼界的就是一些文人子弟写给季夫人的诗文了,那种谄媚上进争当小白脸的意思,简直把季夫人都衬成雄伟大丈夫了。
而这些,还不如某些臣子给君王的文章,一片锦绣,全是明月心。
看得多了,都让人怀疑人生,那些真的是毛遂自荐的文章,不是情啊爱啊的书信?如此文人,如此风骨,突然对王都之乱有了新的看法呐——争宠不行直接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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