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不期朱夏尽，凉吹暗迎秋

无名山下，太古村里，一黄毛小儿正趴在青色的门枕石上熟睡，微风吹着梧桐树紫色的小喇叭，在空中旋旋而下。

        忽然，天色骤变，狂风乍起，乌云携着闷雷从天际滚滚而来，似有千军万马之势，就要将这小小的村庄给碾平，这时，猛然一记惊雷，在云层中轰然炸裂，小儿从睡梦中惊醒，只见他茫然四顾，不知何时白天已变成了黑夜。

        他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白发老妪，从茅屋中伸出一只手，将小儿拉进屋内，砰的一下，木门又紧紧地关上。

        就在木门关上的刹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仿佛要将这小屋给砸碎，屋外狂风席卷着大地，嘶吼又悲鸣，窗边的梧桐树左摇右晃，仿佛正在拼命地挣脱大地的束缚，随时就要拔地而起，向空中飞去。

        小儿瞪着一双惊恐的眼，钻进老妪的怀中，老妪将小儿抱起，在老树根雕刻的木桌旁坐下，只见她燃起一豆灯火，放在一圈圈的年轮中央，小小的火苗在幽暗的房间里跳跃，在墙壁上投下几道黑色的巨影。

        老妪笑着抚摸小儿的手指说道：“别怕，别怕，这只是断尾巴龙路过，它在寻找它的尾巴，一会儿就走了。”

        “断尾巴龙？他是谁？”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神，因为其它的真神早已经离开了人间，很久很久以前，真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后来，真神将世界交给了我们，远离了人间，从此人间不再有真神，但留下了一些看家护院的人神，人类崇拜真神，却又拼命的毁掉人神，人神在人间待的久了，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有这条断尾巴龙例外，因为他是人间惟一的真神，但是他断了尾巴，丧失了神力，沉睡在无极山里的龙潭之中，每六十年苏醒一次，每次醒来就会满世界的寻找自己丢失的尾巴，但是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找不到他的尾巴，他又将陷入昏迷之中，沉没于潭底，等待下一个六十年的到来。”

        “那条断尾巴龙为什么要找他的尾巴，他的尾巴去哪儿了？”小儿问道。

        “他的尾巴丢了，只有找到他的尾巴，他才能回家，回到属于他的故乡。”

        “他的故乡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在哪儿。”

        “那真神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吧。”

        说话间，狂风扫过屋脊，屋顶的青瓦哗哗作响，就像鳞片一样张开又合上。

        “他在我们屋顶上吗？”小儿紧紧地抓着老妪的手，惊恐的问道。

        “别怕别怕，这只是黑龙眨眼，一会儿就过去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风停雨歇，乌云尽散，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芬芳。

        小儿兴冲冲的推开窗，趴在窗棂上，只见满地的断枝残花，小儿跑回老妪的身旁，抓着老妪的衣角问道：“断尾巴龙找到他的尾巴了吗？”

        “六十年前，我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六十年前？”

        老妪将小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抚摸着小儿的脸蛋，笑着说道：“我在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有一次断尾巴路过，我也曾向我太爷爷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太爷爷和我讲过很多关于断尾巴龙的故事，只是时间太久了，有很多我都忘了。”

        “你讲嘛，你讲嘛……”小儿哀求道。

        老妪笑了笑，她望向窗外，骤雨初歇的天气，屋檐上淌着雨滴，梧桐树上几只被风雨淋湿的鸟，正在整理自己的羽毛，远山层层叠叠，烟雾缭绕。

        她望着远山，似乎看到了太爷爷故事中的那座不留仙山。

        他似乎看到不留仙山上，雾白色的宫殿里，一位身着灰袍的老者，正双眉紧皱的匆忙疾行，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女，正迎面向他走来。

        老者慌忙的拱手行礼：“二殿下……”

        “奎执事，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少女疑惑的问道。

        奎执事无奈的摇头：“小殿下，小殿下不见了。”

        “又不见了……”少女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行了，这事交给我吧，你去忙你的！”

        奎执事拱手告退，少女直径来到云羌湖，只见碧色的湖泊中央漂浮着一座小岛，小岛上枫叶正红，此时天际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铺撒在湖泊上，远远看去，就像夕阳正一点一点的融化于湖泊之中。

        小岛旁一叶扁舟横斜，扁舟上一位白袍少年静卧其中，只见他披着夕阳的残影，手中拿着一枚鲜红的枫叶，看着苍穹发呆。

        少女脚尖轻踏，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立在少年的身旁，小舟纹丝不动。

        少女悄悄地伸手去抢少年的枫叶，手还在半空，就听到一声警示：“玉卿”。

        玉卿立即收回了手：“时云归，马上就是迎秋大典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清净。”时云归说着手指一挥，手中的枫叶箭一般飞了出去，在湖面上激起了无数的涟漪，一时间，百鸟四起，如同一张网，在湖面上撒开。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悠扬的钟鸣。

        时云归脸色一怔：“他来了？”

        “谁，谁来了？”

        不等玉卿说完，时云归已经一跃而起，掠过湖面，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消失不见。

        玉卿紧随其后，两人刚到神宫门口，只见一位青衣少年，器宇不凡，身旁跟着一个护卫，身后跟着七位随从向他们迎面走来，两人看见青衣少年，上前行礼：“大宗主”。

        那被称为大宗主的青衣少年看着他们笑道：“金天氏果真是出美人，几年不见，越发出落得标致动人了。”

        时云归上前一步，站在玉卿身前，看着青衣少年说道：“孟章氏，堂堂四族之首，难道宛丘古城众多青女素娥都不能入大宗主之眼么？”

        青衣少年饶有兴趣的看着时云归，轻笑一声：“怎么，你就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你的老熟人吗？

        “认识，不熟。”时云归回答。

        “三年的时光，难道就没有在你的心里留下一些痕迹吗？”

        “当然，你身上的伤，我印象深刻。”时云归盯着青衣少年，语气加重。

        “你！”青衣少年手中玉扇，直指时云归的咽喉，脸上的肌肉紧绷，就像一张拉满弦的弓箭，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不知大宗主驾到，有失远迎，快请进、请进。”这时，奎执事匆忙赶来，一边对着青衣少年行礼一边说道。

        青衣少年看着时云归，打开玉扇，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耳语道：“时云归，你还是那么嚣张，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说完跟着奎执事向神宫内走去。

        众人一起来到圣坛，奎执事将青衣少年带上观礼台，那里早已站定了三位两黑一红的少年，见到青衣少年，忙拱手行礼：“高阳氏，江水平、江晚秋，魁隗氏御清流。”

        青衣少年微微颔首向前走去，江水平、江晚秋、御清流则并列站到青衣少年的身后。

        只见下面，方形的场地上星罗密布的站满了金天氏的众多弟子，时云归与玉卿来到众人之前，在一位银发白袍的少年旁站立，那银发白袍的少年眼眸低垂，余光扫向时云归，缓缓说道：他，为难你了？

        “没有。”时云归答道。

        “那些年，你……”银发少年欲言又止。

        “很好。”时云归回答。

        在一片静默中，日晷上最后一抹光的影悄悄地溜走，这时，暮色中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钟鸣，由远及近的飘来，如烟似雾，无数的火苗噌的一下在人群中同时升起。

        圆形的高台上，七位身着白袍，头戴鸟形面具的巫师围着一团熊熊燃烧的圣火舞蹈，围绕在圣坛周围的十二根石柱上，捆绑着十二只祭品，人群在欢呼，祭品在怒吼。

        巫师舞毕，围坐在圣火四周，银发少年，看一眼身旁的时云归，走向高台，时云归和玉卿紧随其后，只见他们三人围着圣火划破掌心，三人的手掌紧握在一起，鲜血滴滴落在圣火之中，这时，十二根石柱上双目紧闭的十二只雕像，依次睁开双眸，它们的目光汇集在圣火的中央，这时，一只晶莹剔透的巨虎，从圣火中缓缓升起，如同一颗坠落人间的星辰耀眼夺目，只见它发出一声巨吼，顿时静谧的夜空中繁星满天。

        金天氏众人，低头伏地，圣坛上一片肃穆，这时，巨虎缓缓走下高台，向人群飞奔而去，一路飞向夜空，恍惚间，仿佛众星摇落，人群中火焰飞升，就在这时，高台周围十二根石柱上的祭品——妖兽忽然纷纷挣脱束缚，向时云归他们冲来。

        银发少年手中一把与身生齐高的弯刀忽现，他站在时云归身前，轻声说道：“照顾好玉卿。”

        然后，十二只妖兽看似冲向他们，下一秒，却冲向了匍匐在地的人群，顿时，圣坛内一片混乱，人与火、刀与剑、光与影肆意碰撞，空气中血与泪、呜咽与嘶鸣此起彼伏。

        银发少年冲向人群中的妖兽，时云归定定的看着眼前混乱的状况，伸手入怀，此时，一只身形像猿猴，白头红脚的异兽忽然向他靠近，等他察觉到时，那只异兽的利爪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他立即掷出无数的星镖，星镖正中异兽，但异兽却毫发无伤，更加凶猛的向他攻来，他被逼的连连后退，眼看着那异兽的利爪就要碰到他的胸膛，一支玉箫忽然挡在了他身前，玉箫迸发出的灵力将异兽震飞。

        他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状况，已经被一道莫名的力量推着离开了人群，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出现在神宫内院，梧桐树下，他的身边，站着玉卿，一片梧桐叶正旋旋而落。

        “要错过天启了。”时云归看着空中的落叶说道。

        “有大哥在，肯定没事儿的。”

        不等玉卿说完，时云归已经转身向圣坛的方向奔去。

        玉卿在身后追赶：“那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时云归对玉卿的话置若罔闻，当他来到圣坛，金天氏的众多子弟，躺在地上的过半，七位巫师正在高台外围，稳固高台内的结界。

        结界内，银发少年独自一人与十二只妖兽对战。

        “这次的祭品怎会如此凶猛？”躺在地上的人一边□□一边说道。

        “祭品不是一向越凶狠越好么，况且是我们金天氏。”

        “小心这话传到孟章氏的耳朵，难道你忘了当年的事情么，忘了三殿下……。”

        说话的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时云归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咽喉。

        只听又有人说道：“不过听说这次祭品里有孟章氏、高阳氏、魁隗氏赠送的贺礼，一定是孟章氏搞的鬼。”

        高台上的妖兽们一阵阵的怒吼，一次次企图冲破结界，又一次次被阻拦，陷入绝境中的妖兽拼死搏斗，银发少年正一点点处于下风。

        人群中传来一阵叹息：“如果老宗主……，如果三殿下……”那人终是没有说完，这些话如同一支支利剑正中时云归的心脏。

        “如果不是我，父亲就不会去世，如果我能帮得上忙，大哥也不会如此孤立无援……”

        时云归看着高台，一只形似雕鹰却头上长角的异兽，发出如同婴儿般啼哭的声音从银发少年的背后猛地向他冲去，而此时银发少年的前方和左右各有几只异兽，牵制了他的战力。

        眼看银发少年就要被击中，时云归只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在自己的胸腔来回冲撞，就要破体而出，他的身体就要被撕裂，视线渐渐模糊，他大喊一声：“青羽”。

        在青羽看向他的那一刻，时云归眼前一黑，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坠，下坠……

        “啊，三殿下……”

        “三殿下……”

        “三殿下……”

        无数嘈杂的声音如同一片云，轻飘飘的，然后被一阵风拉走了，越来越远，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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